「里弄」者也,在南方有其普遍性與特殊性的一面,「里」在中國各代都是城內居民的單位,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戶數,但基本上為統治的最末端和社會的最小單位;「弄」則是吳方言中的小巷,兩者合而言之,用現代的話來說最貼切的就是街坊鄰居。
上海的里弄建築一般稱之為「石庫門」,十九世紀中期上海開埠之後,西方的建築式樣也影響到中國的傳統建築,由西方聯列式的建築與中國江南傳統民居合成的建築,形塑了上海獨特的建築樣式。當時這樣的建築方式工法簡單,快速就可以建成,以石頭為門框,將實心的木門圍起來。十九世紀中期建成的石庫門還有傳統中國建築中軸線對稱的格局,有些還有三合院或是四合院的樣式。二十世紀初期上海人口快速的成長,加上大家庭的瓦解,開始出現單間或雙間的形式。
石庫門的出現主要為容納上海開港之後,在快速城市化的過程中,為了容納大量的人口,石庫門彼此之間相互毗連,成縱向或橫向排列。然而,城市化的過程不必然代表疏離與單調的城市生活,上海的里弄在生活功能上相當的齊全,三○年代一篇名為〈弄堂特寫〉的文章如此描述上海里弄的生活:
在上海市民聚居的中下等住宅里弄裡,清晨八點以前有賣報人「文化的叫賣」,上午菜疏販子「市聲齊集」,下午則有瞎子算命、兜售便宜貨等「形形色色」;里弄的「食」更別具一格:出售小吃的攤販進弄堂的時間「比江海關上的大自鳴鐘還要準確」,早七點是「叫賣沙利文麵包的小販」,下午三點挑著餛飩攤子的小販「踱進弄堂來」,晚上六點進來的攤販出售的是五香茶葉蛋、磨菇豆腐乾等下酒菜,到晚上九、十點鐘,各種夜宵擔子進弄堂,「生意一直做到午夜一點以後」。
這樣的生活似乎不像現代的城市生活,疏離又冷漠,反而帶點雞犬相聞,熱絡且又熟稔的感覺。生於斯,長於斯,生活於其間,宛如王安憶筆下的上海,在西方與中國文化之間,有著興盛的繁華和破敗的落寞,「繁華與破敗並存的上海,飄著萬國旗的小巷,幽雅的淮海路,飄曳的法國梧桐,患得患失的少女情懷,飄忽難測變化萬千的女人心,喧囂的家家戶戶,昏暗的燈光,黑影中依稀閃爍的窺視的眼睛。」王安憶的上海自自然然的鋪展在讀者面前,里弄生活中的悲歡離合,具有層次感的描寫出來。
從王安憶《長恨歌》當中的女主角王綺瑤可以明顯的看出她們的人生觀,一個愛打扮,喜歡漂亮的女孩子,或許有點虛榮,對生活有點想像,有種天生的氣質和風味,氣質天生的美麗使她的身旁總有追求者,但或許是她的美麗使她的心無法定下來,想像著未來的日子,就這麼錯過了婚姻,一生也就如此的寂寞下去,厥然一生也似乎頗樂天知命。
「任何的繁華也敵不過兩個字--活著。只要活著,就會有故事上演,並一直演下去。」王安憶如此說著。
里弄生活就是上海人面對生活的一種方式,不是風景畫般的抒情,不是對於景觀採取審美的態度,不是博物館中的化石。所謂的「場所精神」,是在當地最能滿足生活條件的生存方式,可以使人們在環境中感受到家的氛圍,具體的呈現了整個地方文化的狀況。
目前上海最為引人入勝的觀光景點即為建於二十世紀三○年代的新天地和田子坊,一者在原來的法租界,另一個則是華人區。在改革開放之後,上海迎來了大規模建設,加上世博和基礎建設的施工,老舊的房子在當代的存留,保存或是全部推倒,是景觀式的保留,或是動態式的保留,保留之後的觀光旅遊該以甚麼概念呈現?新天地和田子坊成了兩個最有名的案例。
「當年在租界裡,小土地分塊出讓形成了石庫門這種里弄式結構,於是有了里弄風情的出現,有了前門媽媽,後門奶奶,看門的印度阿三。」同濟大學的阮儀三教授認為石庫門是中國傳統居住方式在上海的變種,乃是在現代化的衝擊下所做出的變遷,作為老建築的石庫門,在保存上只是保存其外觀,將它脫離原來脈絡的展示,或是對於整體生活的功能也應該予以保存呢?
新天地在上海盧灣區淮海中路的南側,處於上海市區的心臟地帶,在周邊的石庫門建築,還有一些重要的歷史意義,像是:中共一大會址、復興公園、孫中山故居和周公館等,透過香港建築公司的改造,將石庫門的里弄轉變成餐飲、娛樂、商業和文化的休閒場所。新天地的改造概念基本上是保留初期的石庫門建築,加入了現代建築的特色與設施,將原來居住於此的八千多位居民在一個多月的期間內全部遷出,徹底的改造原來的功能。在商業與旅遊的功能上,新天地可以說是一項成功的改造個案,成為上海最著名的旅遊景點之一,然而,從生活的內涵而言,則不是一個好的保存樣本,或許它是一個成功的商業模式,而非好的「場所精神」的保存。
人們可以在新天地購物,享受血拼,但對於其原本的生活內涵,卻無法感受得到。石庫門本來是上海人的生活場所,平日的居住空間,新天地的改造則著重於商業的功能而忽略了居住與生活的面向。或許新天地在改造的過程之中,翻修了外皮,讓外表有了新氣象,其內在所販賣的則是與其原來精神不相似的商品物質化的世界。
在盧灣區另一邊的田子坊,位於泰康路210弄附近有一批二十世紀50年代建成的石庫門里弄,由上海人民針廠、上海食品工業機械等六家當時里弄中的工廠和一部分上海傳統的里弄住宅所組成,整體建築的特色在於由一條主要巷道作為街區出入的交通幹道,與主弄垂直的則是小條的支弄。在上個世紀90年代之前,其風貌基本上還維持著原有的生活環境和狀態。
在1998年之後,一群藝術家租下老廠房,並且將它們改建成自己的工作室,當藝術家進駐之後,周邊的居民自發性的將自己的房子租給一些商販,附庸風雅的遊客來參觀藝術家工作室時,也可以順道購物。與新天地由上而下,建商統一開發的模式不同,田子坊帶著由下而上,居民自發的改造模式。與新天地有國際知名品牌進駐的精品氣息不同,田子坊則具有小資氣氛的文創氣息,在進駐的廠商中,很大一部分是視覺的創意公司和藝術家的工作室,在發展過程中,田子坊被視為是上海文化創意產業的成功地標,比喻為上海的「Soho」。
在里弄生活之中的關鍵要素是居民和其生活,如果沒有了居民的生活,其歷史風貌的保存就沒有了意義。在這樣的概念之中,里弄生活之中的生活空間和社會關係都是其歷史風貌的一部分。田子坊的整體規劃中重視當地原來的文化,強調場址的文化特殊性和場所精神,其整體的設計手法主要是根據原來建築的構成方式、特徵和典型元素,將現代的方法結合其環境條件加以設計。採用這種設計思想和方法的作品通常給人一種強烈的原初氣息,使得傳統與現代結合。
然而,也不應該太浪漫化田子坊的模式,它是一個成功的個案,透過民間的力量逐漸改造,在保留原有的風貌下,保存原有的居民與生活模式,但當大量的遊客進入,與水漲船高的地價伴隨而來。當田子坊的名氣越來越大,大量的遊客、喧囂的環境,使得原有的里弄空間更加擁擠,都對居民造成困擾,附近的居民也抗議過多的觀光客導致原本生活場所遭到侵擾。
於是,或許我們在觀光時不應該幻想追尋甚麼「原初」的歷史文化,畢竟,歷史之河就是一條無法同時同地踏進兩次的所在,當原來的里弄已經在時代的變遷之下逐漸喪失,不管是新天地,或是田子坊,或是由建設公司所發起的商業模式,或是由民間所形成的社區營造,都只是追憶,都只是傳統的再創造。
旅遊時,顧慮到的應該是好不好逛,東西好不好吃,買得是否盡興,從這個角度來說,田子坊比起新天地在整體的規劃上,符合我們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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