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5日 星期六

春日的櫻花散步:上野、谷中

散步文學

我喜歡在城市當中做個「漫遊者」,在我熟悉的城市:台北、巴黎、東京、京都、紐約、蒙特婁都是很好漫遊的城市。
 
有些城市不適合「漫遊者」,太過幾何設計而缺乏視線上的新鮮感、太過適合汽車行駛的道路而缺少行人的空間、太過高聳的建築使人變得渺小……等。
 
東逛逛、西晃晃,靠著一雙腳,沒有汽車,也沒有腳踏車。
 
東京散步始祖應該始於永井荷風,他就像是巴黎的波特萊爾,在快速現代化的東京,流連於花街柳巷、傷春悲秋,抱怨現代文明所帶來的破壞,有時他們的行為放蕩,或是像個落魄的流浪漢,在街頭踽踽獨行。
散步或許是面對發達資本主義的抗爭方法之一,當所有的人都得按表抄課,汲汲營營於生計,荷風卻是腳踏木屐,手持蝙蝠傘,信步而行,「獨自隨心所欲,慢活過日子,漫步市內遊蕩。」

沒有目標的散步,在都市的角落之中行走,「來到電車線後方殘留都市更新前的老街,或仰望寺廟眾多的依山小巷中的樹木,或見到架在溝渠、護城河上不知名小橋等,總覺周圍寂寞的光景調和了我的感情,一時之間令我產生難以離去的心緒。心扉為那些無用感慨所打動,比甚麼都欣喜。」
 
永井荷風除了是散步達人,他也創造「散步」的寫作,荷風的追隨者們也開創了一個「散步」的文類。有人在東京的「散步」是逛街,追求最新的流行訊息,前往澀谷、新宿買些時髦的玩意。但是,東京對我來說,是在下町之中追尋懷舊的氣氛。

上野
 
從加拿大回台,順道轉機東京,適逢櫻花綻開的時節。
 
春天的櫻散步,從上野公園開始,不忍池的櫻花盛開,搭配著水中的倒影,柳樹、熙來攘往的人潮。
春日的不忍池相當熱鬧,有如祭典一般,連拘謹的日本人都在旁邊買了一些屋台(路邊攤)的食物,邊走邊吃了起來。
 
不忍池不僅春天可以賞櫻,夏日還可以賞蓮,冬天則是枯枝散落於池面,帶點寂寥的氣息。

如果走累了,可以到不忍池旁的蓮玉庵蕎麥麵,在新式的建築旁,明治時代所留下來的蕎麥屋在關東大地震之後重修,仍然帶著一點古樸的感覺。
 
如果覺得蕎麥麵吃不飽,池之端這裡也有熱騰騰的鰻魚飯,「伊豆榮」的本店曾經是不少文豪造訪的店。
 
填飽完肚子之後,穿過不忍池,由階梯走上上野公園,春天的上野公園內大家鋪上墊子,躺在櫻花下,帶著啤酒、午餐,享受著春日的氣氛。
階梯的末端是「清水觀音堂」,是祈求安產與為小朋友祈福最好的地方,我在這裡為還未出生的兒子祈福,希望太太安產、小朋友平安長大。
 
如果發現有一堆人呼嘯而過,或是把櫻花拉下來拍照,還是吃完東西後隨意扔擲垃圾,不要懷疑,他們一定是中國人。除了中國人以外,美好的氣氛很少會遭到破壞。
 
上野附近也是各種美術館、博物館、動物園聚集的地方,各式各樣的展覽和文化活動都在這裡舉辦。近來由安藤忠雄所設計和改建的國際童書博物館讓我在賞櫻之餘,也走進去一遊。
 
最近展出「日本的兒童文學」,明治維新之後,兒童的教育和養成觀念也傳播到日本,大正和昭和時期,畫出屬於自己的童書。在展覽之中,我最熟悉的是宮澤賢治的童書。宮澤不只寫童書,也寫詩,他的詩淺顯易懂,還納入小學的教科書之中。311大地震之後,我曾在電視上看到演員渡邊謙朗誦他的詩,撫慰受傷的日本人。
從童書博物館三樓的窗台望出去,居高臨下,可以看到東京國立博物館內的「表慶館」,文藝復興式的青銅拱頂建築,在櫻花與垂柳的襯托下,西式建築和東方的植物相映成趣。

谷中
 
從童書圖書館出來,過了旁邊的東京藝術大學,過了上野櫻木的紅綠燈,一間日式屋瓦鋪設的店家寫著「桃林堂」,裡面有茶室,當店的名產是「鯛魚燒」,喝杯茶吃點甜食。
 
也可以再往前走一點,到「言問通」上的「愛玉子」,一般的日本人不知道「愛玉」是甚麼,但是台灣人一定不陌生,夏天吃點冰冰涼涼的愛玉是非常台式的甜點,而在谷中的這間「愛玉子」就是日本時代台灣人所開的。
推開木造的門扉,裏頭低矮的座椅、懷舊的氣氛,台灣也少見這樣的裝潢,可能是台日合璧且歷經歲月淘洗的關係。
 
走進店裡時只有我一個客人,年輕的老闆便和我攀談起來。老闆長津正是個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就算先祖是台灣人,在時代的過程之中,他的認同也是日本人了。
 
走出「愛玉子」,沿著「言問通」直走再右轉,就是「谷中靈園」,櫻花盛開的時節,連靈園都成了賞櫻勝地。在這裡埋葬著幕府最後一代的將軍德川慶喜、二次戰後的政治推手鳩山一郎、日本近代畫大師橫山大觀。
德川慶喜作為德川幕府的最後一代將軍,是「大政奉還」的關鍵人物,由於其睿智的決定,使得江戶城不流血的開城。在明治維新之後,退隱於東京,最後選擇了一個簡單的葬儀,永眠於谷中靈園。
 
去年參訪鳩山家的庭園,英國風的建築和庭園十分雅致,其中還有著日本風的彩繪玻璃,有如藝術品一般,當時寫了〈我們一家都是靠爸族〉討論鳩山一家在日本近代政治的地位。
繁櫻落盡、皆歸塵土

墓園的地上散落著櫻花,繁華落盡,皆歸塵土,即使是將軍、富豪、首相,在豐富的一生結束之後,也都長眠於此。
 
從墓園離開後,我開始思考一些以往不曾想過的問題,東京這樣一個城市如何思考生與死的議題呢?在空間上的布局如何將生人與死人分開。我們在台北的城市空間規劃中,墓園都是在城市周邊的丘陵與山坡上,很少在城市之中見到大片的墓園。

然而,寸土寸金的東京卻展現了不一樣的空間規劃,谷中靈園在日暮里旁,10萬平方公尺的土地上,超過七千座的墓園。在一些名人的墓碑之前都有解說其生平的石碑,裏頭逛一圈,可以增加不少歷史知識。
當春天的賞櫻季節一到,谷中靈園沿路的櫻花妝點墓園,成為東京都內的賞櫻名所,日本人在墓園之中一邊賞櫻、或許一邊思考人生的意義。李清志曾經指出公園化的城市靈園,對於東京人的啟發:
 
建築師北川原溫則在青山靈園前的路口,設計建造了一棟有著「死亡跳板」的大樓,似乎在向忙碌的東京人宣告死亡的無所不在與無可抗拒,強迫世人去面對死亡的現實,並且產生所謂的「終極關懷」。建築學者亞歷山大也認為,在都會中安排設置小型城市靈園,打破死人與活人間的空間界線,讓忙碌都市人可以進入靈園安靜冥想,一方面幫助安靜忙亂的心靈;一方面也可以思考自己為何忙碌。城市靈園基本上就是一座富宗教哲理的心靈空間。
 
或許人終將一死,櫻花實在是適合在墓園之中栽植的花種。從上野公園開始,為尚未出生的兒子祈福、參觀圖書館、賞櫻,沿路遍賞春日的景致,還可以體驗到台、日之間的關係,最後在墓園之中思考生命的意義、結束一日的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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