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3日 星期三
山崎豐子自述:我的創作‧我的大阪
山崎豐子在2009年出版了《大阪づくし 私の産声》,中文版在2011年出版,題為《山崎豐子自述:我的創作‧我的大阪》,一本討論自己寫的書,夫子自道、娓娓道來自己的創作歷程。這本書並不是一個體系性的作品,是作者發表在不同雜誌上文章的集合,以三個主題分別收錄:自述作品、漫談大阪和我的寫作原則,由於文章發表的間隔跨越數十年,也發表在不同的雜誌,之中還穿插著一些訪談紀錄,從這些文章當中不難看到山崎豐子對於作品與人生的看法,從年輕到老始終把握與堅持住一些原則。
從大阪出發,以大阪為中心的描寫是山崎豐子的重要特點,《白色巨塔》的浪速大學、《華麗一族》的萬俵一家、《女系家族》中的矢島商事,都是以大阪為舞台,而從醫界、金融界與商業界作不同角度的描寫。
故鄉,應該是所有作家寫作的起點,有些作家選擇逃離,有些作家選擇擁抱,然而不管是逃離或是擁抱,深刻的影子還是烙印在作品之上,魯迅的魯鎮、張愛玲的上海、老舍的北京。魯迅的紹興有陳腐的中國文化、老舍的庶民北京、張愛玲的都會上海,這些都是作家心中的起點與終點。對於山崎豐子來說,大阪的文化,從船場為中心的「上方」文化開始,述及了大阪生活的不同層面,如果能把她的作品作為一個體系性的加以閱讀,其實就是一本本深度描寫的民族誌。
以《女系家族》來說,山崎豐子切入的角度是以船場的綿布批發商為核心,招贅的女婿失島嘉藏去世後拉開整部小說的序幕,山崎豐子說:「《女系家族》是大阪舊商家中至今仍猶存的的一種特殊家庭關係。有些商家為了繁榮家業,不惜讓女兒招婿入門,即使家中已有長子,但其長子毫無經營能力時,便為女兒挑選具有卓越經營才能的入門婿,代代以女婿為中心來支撐家業。」從大阪特殊的商業經營文化出發,將人性貪婪、爭奪的本性加入,混合布料的知識、經營的才略和遺產的相關的法律,一個同時具備時代感與地域性的小說就此誕生。
在書中,山崎豐子自述她的創作方式是「半年調查,半年寫作」,她不是一開始就嫻熟於各式各樣的主題,一種「調查癖」使她深入寫作的對象,想要使讀者清楚的認識她所著眼的題目與資料,《白色巨塔》當中對於手術刀的長度、癌症的治療讓她的調查甚至離開日本,至德國的國家癌症中心調查;《華麗一族》為了採訪,所搜集的相關名片就高達250張,從金融界的三菱銀行總裁、高爐作業的管理長、班長到池田地區的農家、篠山地區的獵人,都是她取材的對象。
山崎豐子喜歡描寫不同的行業,然而她關心的不只是行業之間的差異,而是在各行各業下的「人」,對她來說,行業雖然不同,但人性則是一致的,所以她架構小說的方式總是從人開始,先將鮮明的人物性格描寫出來,再開始安排進不同的行業中,以《華麗一族》來說,她是先有了一個冷酷怪異個性的角色想像,為了得到企業,即使逼死自己兒子也在所不惜的人物,萬俵大介這樣一個角色於是被創作出來,這樣一個人物,需要從事甚麼職業?家庭關係會如何?商場上的表現會如何?由此開始架構劇情,透過採訪深刻的將這個人物的背景描述出來。
作家的自述總是相當精彩,讀這本夫子自道的創作札記令我想到松本清張的《半生記》,松本清張應《文藝春秋》的邀稿,以平實的筆觸寫下了他前半身的辛苦生涯,和山崎豐子出身良好家庭不同,松本清張的家世相當的清貧,故他所描述的人物都是那些從社會底層出來,憑藉著高度的意志力與努力脫離過去貧困生活的人物;山崎豐子的人物雖然也有如《白色巨塔》中財前一般從貧困出身的人物,但像《華麗一族》、《女系家族》、《少爺》、《女人的勳章》大多是社會中上階層彼此之間的勾心鬥角,山崎豐子和松本清張的小說兩者成為一個很好的對照。
相異之處外,松本清章和山崎豐子之間也存在著很大的共性,這樣的共性已經很難在現在的日本小說家中看得到,那就是對於社會的深刻描寫能力,那種同時具備宏大與深刻的觀察能力,那種對於小說整體架構的布局能力和那種透過詳盡調查社會的深入理解。兩者都是昭和時代日本社會的描寫者,他們都能夠深刻理解日本社會歷經戰爭的巨大破壞,在戰後重建的過程當中,充滿著新的機會,在機會充斥的情形下,必須抓住機會,敢於攫取,這些歷經戰爭的人,是傅高義所謂的「日本第一」的締造者。
創造「日本第一」這些在各行各業工作的人,瞭解到戰爭的無情,就如同《不毛地帶》當中的壹岐正,性情堅毅的他們,商社無情的鬥爭擊不倒他們,因為他們已經看過西伯利亞的地獄,他是《聖堂教父》當中看過地獄景象的人,回到人世間創造屬於自己聖堂的人物,不管是好人與壞人,他們都堅持自己的信條,至死不渝。
冷酷怪異的萬俵大介、努力出人頭地的財前五郎、爭奪遺產的矢島一家和從地獄回來的壹岐正,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利慾糾葛,由此煎熬出人性的醜陋與光輝。在山崎豐子的小說中或許見不到絕對的善與惡,有的只是生命在面對不同矛盾當中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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