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31日 星期二
11年五月具有小資情調的永康街午後:秀蘭小吃、秋惠文庫與小隱私廚
永康街近年成了台北既優雅卻又最享樂的一塊區域,除了居民與店家自動將身邊的環境打理得優質外,也實在與五十年前先天上是個好住家區有關……今日優雅的永康街,可由數個元素構成:先是路頭的「鼎泰豐」。再則是「永康公園」,堪稱台北的社區小公園中的最佳範本。再則「回留」素菜館,素饌精美。再則三十一巷的「冶堂」,售優質茶葉,也呈現最具文人氣的茶文物空間。接著向南跨過金華街的「小隱私廚」,初開便每晚排隊。 -- 舒國治 《台北小吃札記》
永康街的「優雅」其來有自,它在台北城市發展的軌跡裡,在市中心商品精緻化與街區縉紳化(gentrification)的發展中成為一個具有小資情調的商圈。
今天的永康街在日本時代還是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由於瑠公圳的灌溉,這裡基本上還是一派鄉村的模樣,日本政府主要的建設都集中在今天的杭州南路以西的地方,在日本時代中期之後,日本開始「南進」,以台灣為內地延長的基地,在台北的日本移民逐漸增多,往東門外定居,城牆邊的「福住町」(也就是今日大安區的永康里和福住里)成為日台混居之處。隨著台灣總督府和台北城的擴大,「福住町」被劃為總都府的官舍區,為了方便當地居民的出入,當時所鋪設的石子路就成為現在的永康街。
在日本人的規劃中,這裡鄰近於台北帝國大學和師範大學,也規劃了台北未來最大的七號公園(現在的大安森林公園),這裡屬於文化、教育與生活的社區,日本人的規劃基本上大致形成了永康街的文化風貌,戰後的國民黨流亡政府只有沿襲而沒有太大的改變。同樣是殖民政府,國民黨將「福住町」中的街道改成「金華」、「永康」和「麗水」等江浙這些與台灣本土無關的中國南方地名,日本人在台的所有資產也都黨庫通國庫的在國民黨的控制下,這裡成為國民黨流亡政府安置部分遷徙來台軍民的所在。
從五○年代到六○年代是永康街整體景觀改變最大的時期,當時國民黨政府反攻中國的幻影破滅,開始改建臨時安置的軍民住宅,新建了公有宿舍與住宅,隨著台灣經濟的起飛,台北市住進了大量來自鄉村的居民,原有的道路不敷使用,金山街擴展成金山南路,東門市場也被一切為二,蓋起了一棟一棟的公寓。由於居住在此地的大多屬服務於公職的專業人員,教育水準較高,附近的教育設施也增加,大安森林公園的設置,從文化、教育到綠地,對於建商、商家和居民,有太多想像的空間可以提升這個地方的「優雅」,或是說強化它的「小資情調」。
永康街商圈的精緻化不僅對於台北市的居民產生影響,在大量遊客湧入台北的當下,日本、香港和其他國家的遊客更是趨之若鶩,在逛街的同時可以聽到各式各樣的語言。常常在咖啡廳消費的同時,也可以看到在師範大學學中文的外國人在這裡複習中文,日本的「地球の歩き方」對於永康街附近的街區比擬成像東京代官山一般的街區。
近來附近的商家對於永康街的規劃,是把永康街、青田街和龍泉街這三條街稱為「康青龍」,從《康青龍旅人手帖》這本小冊子中,很明顯的這個街區是和「南村落」的發展一起形成的,在韓良露為「南村落」而寫的〈南村漫步〉文章當中,她說:「我在不同的城市流連忘返時,選擇或長或短的居處時,都會待在有村落味道的地方,像在巴黎,我一定住在聖日耳曼或西堤島的小巷小弄之中,在舊金山時,我常住在北灘的義大利村和法國村之間,在紐約時,最理想的居處當然是格林威治村和東村,連在洛杉磯這麼可怕的怪獸都市中,我都可以躲藏在帕薩迪納老城區的綠蔭村落之中。」接著她在這篇文章中將具有小資情調的一天發揮到淋漓盡致,她覺得「師大商圈」太過商業化,要用「南村落」包裝一下,搞點文藝腔,讓台北也有東村,也有格林威治,在全球化的時代,要拼觀光,搞經濟,但不能太赤裸裸,要偽裝一下。
這樣一個具有小資情調的街區,在五月也讓我們渡過了一些愜意的午後,或散步、或享用美食、或在咖啡廳讀書、或與朋友聚會,兼具BoBo族(波西米亞與布爾喬亞)的消費能力與瀟灑情調。舉例來說:
可以從午餐或下午開始,我們在五月的某個周六到永康街旁的秀蘭小吃用餐,秀蘭雖然稱為小吃,價格則在一般餐廳之上,然而它的一些菜餚相當有特色,想在台北吃江浙菜時是個不錯的選擇,獅子頭是這裡的拿手好菜,整團肉柔軟細緻,味道清淡,醬油味不像傳統獅子頭般的濃重,已經符合現代人愛吃清淡口味的需要,旁邊的白菜已經滷得軟爛,融合獅子頭的肉香,配著飯淋上湯汁,一口氣就可以吃完一碗。點了幾盤小菜烤芥菜或是油燜筍,一餐飯完美的結束。看他魚燒的也不錯,今天本來想點的青椒鑲肉已經售罄,下次再來。
吃完秀蘭小吃後,我們往信義路上的「秋惠文庫」走去,五月七日的這天,《福爾摩沙的虛構與真實》(Formosa in Fiction)在秋惠文庫新書發表會,這本書是一個長居台灣,且在台北藝術大學教書的魏樂富(Rolf-Peter Wille)寫成,由他的老婆鋼琴家葉綠娜翻譯,魏樂富教授雖然不是歷史學者,但對於歐洲近古時期關於福爾摩沙的記述相當有興趣,在書中,他引用了一段下面的記載:
妻子在三十六或三十七歲以前禁生小孩;因此必須於子宮內殺死胎兒,他們是如此執行的:會有一位「尪姨」(女祭司)被叫進來,將有身孕的女人放在床上,並一直壓擠她,直至失去胎兒為止。如此讓她們受到比自然生產更巨烈的疼痛。她們聲稱,並非因為缺乏感情,而是因為被「尪姨」逼迫,並說服這些妻子們確信,沒有比犯下在三十六歲以前生小孩更嚴重之罪行。如此一來,代表著一年內會墮掉上千個生命。
任何學習或教授台灣史的學者應該都不會覺得這是關於台灣的歷史記錄,但這樣光怪陸離的想像卻出現在很多歐洲關於福爾摩沙的記錄中,這些記載有點像中國的《山海經》或是後來的《鏡花緣》,充滿著對於世界各地的想像,魏樂富將這些「想像」中的福爾摩沙集結起來,穿梭於歷史與故事、想像與現實之間。
在聽完演講之後,可以觀賞所搜集文物,主人是名牙醫師,秋惠之名來自父親林秋江和母親陳淑惠,這裡是個搜集台灣文物的小展覽館,在小小的空間內,存放著各式各樣台灣研究的書籍,最為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海報,其中有一部分是日本時代「始政四十周年博覽會」的廣告,或是台灣糖業公司的銷售海報,另外也有一些早期台語電影時代的海報。
影像使人有很大的感受力量,文字往往需要成篇累牘才能使人理解,在秋惠文庫繞了一圈後,可以多多少少的從這些畫像和海報中體會不過數十年的光景,畫面中的那個台灣社會和當下之間,滄海桑田,歷經了劇烈的文化改變。
我一個一個文物仔細的看,文物櫃和書櫃旁的桌椅,提供參觀者在一個充滿文物的空間中,享用咖啡和茶飲,消磨時間,妳拿著張小虹最近出版的《資本主義有怪獸》在書櫃的旁邊讀著,很適合在永康街這個情境中閱讀,張小虹談到當下流行的「波布族」(BoBo),「布爾喬亞」加上「波西米亞」,他們「不是七○年代的嬉皮,也不是八○年代的雅皮,卻是既嬉又雅,既中產又遊牧的階級混種。」在永康街消磨下午也是如此,這裡充滿著各式各樣既具「本土」、「江浙」、「日式」和各式各樣風味的料理,消費一些異國風情或是本土台式的美食,BoBo族要會吃,還要說得出一番這些菜的來歷,浪漫化與情調化他們的故事,消費,不只是花錢,還必須帶著點想法。
往永康街裡面走,穿過金華街到了「小隱私廚」,也是個很有想法的餐廳,「小隱」原本是一間小店,桌椅不過五六組,全部坐滿了也只容十來個人,門口的燈籠亮了代表開始營業,一半的用餐空間還是塌塌米,桌椅和裝潢都顯得古樸,營造一種台灣早期小吃店的用餐環境,帶點日本感和台灣本土的融合。
老闆是台中人,開這間店之前在美國的唐人街開過中國料理,主要是賣美國人口味的江浙菜,繞了半個地球,想要找尋家鄉味,落葉歸根,家鄉的味道總是讓人思念不已,在這間店當中,他想做些令他想念的、以往的味道,在經營之初,他以為只有像他那樣的歐吉桑會來用餐,但「小隱」藏不住,成為都市人嘗鮮的美食聚點,後來在旁邊還開了「大隱酒食」以款待絡繹不絕的客人,這裡的菜餚,主要並不是大火開煮的熱炒,或用燉、或用蒸、或用烤,帶有日式風味的午魚一夜干、扁魚白菜滷、滷筍尖……等,似乎目前還沒在小隱吃過不好吃或不具特色的菜,入夜之後,在美食的點綴之下,永康街的巷尾也明亮起來了。
偶爾我也在平常的日子,同樣在慢跑完的午後,有時帶著我的ipad,裡面充滿了我comprehensive exams的書,走進我覺得在台北有著最好咖啡豆的瑪汀妮芝咖啡,或是在具有巴黎風味的法式茶館麗水街的Maussac,然後等著妳下班,午後永康街的Bobo族,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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