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5日 星期五

巴黎人 (Parisians: an adventure history of Paris)



如果不能親自到巴黎,不能走過羅浮宮、塞納河、聖母院、聖心堂和艾菲爾鐵塔,我們怎麼知道巴黎的樣子,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不然就得多看電視了,透過影像的記述、透過他人的轉述,或是透過各式各樣文字的紀錄與書寫,我們未能親臨,但我們似乎也感受著巴黎和想像著巴黎。葛蘭姆‧羅布(Graham Robb)對於巴黎相當的熟悉,但他選擇的不是造訪古蹟,講解它們的來由與歷史,而是透過生活在其中的人,曾經在此生活的人,有些只有幾個月,有些比較久,他們所留下的文字與記憶,撰寫一本《巴黎人》。


如果要追溯我對於巴黎的早期記憶,有可能來自電視上的旅遊節目,或是中學時代讀過的一些世界文學名著,像是雨果的《鐘樓怪人》和《悲慘世界》,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等,或是那些歷史中的關鍵名詞與事件,像是法國大革命、拿破崙、拿破崙三世、巴黎公社、維琪政府……等。但以前在讀歷史事件時,可能囫圇吞棗的就看了過去,卻忘記問或是沒有想到在這些事件和背後的一個一個的人,葛蘭姆對於書寫歷史背後的人一直都有興趣,除了對於文學的熱愛,他還偏愛寫文學作家的傳記,像是巴爾札克(Balzac)、雨果(Hugo)和 藍波(Rimbaud),也就是文字背後的那些作者,《巴黎人》的方式就是在大量的紀錄之中,有一部分來自文學,找出巴黎的歷史軌跡,那些曾經在此生活過的人的生活史。

理解文學的人,書寫出的歷史不應該是枯燥無味的,畢竟在葛蘭姆之前,有無數的作家書寫過巴黎,想要窮盡這些紀錄根本不可能,另外一個問題則是,在這麼多書寫巴黎的寫手之中,如何呈現出一種不一樣的巴黎史,作者所採取相當有創意的態度,從警察、殺人犯、妓女、革命者、作家和獨裁者等不同階層的人入手,從1790年開始到現代,他不採用大歷史的寫作方式,從一座紀念碑、一個地點或是一個人,在看似隨興地取材之中,將巴黎的空間與時間匯聚起來,從豪斯曼(Haussmann)的大刀闊斧改造到龐畢度令人爭議的現代藝術,一點一滴,將空間與人文的維度建立起來,成就巴黎的歷史。



拉開現代文明的法國大革命,葛蘭姆以充滿想像的筆法,進入大革命前後的王室家庭。十八世紀的巴黎,兩百多年前,還沒有一個完整的地圖可以依循,整個城市宛如迷宮,享樂地法國王室對於現代性的精確丈量沒有太大的興趣,當大革命的怒火已經蔓延至王宮附近,瑪莉‧安東尼(Marie Antoinette),這個被歷史學家視為虛華的奧國壞女人,在《巴黎人》之中還成了一個笨女人,當她準備逃離王宮時,在外面迷了路,導致整個逃跑計畫的延遲。

而席捲歐洲的拿破崙,儘管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獻出童貞的第一次也不敵巴黎的妓女。獨裁者對於巴黎就像對自己中意的女人一般,不管是拿破崙或是希特勒,當德軍的戰車壓過法國邊境,在巴黎境外也停止了它們的鐵蹄,希特勒這個征服者以一種感性的姿態走進了巴黎這個藝術之都,黎明破曉前他就站在車上,從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開始、傷兵院、艾菲爾鐵塔到聖心堂,這個冷血的獨裁者最後竟然震攝於巴黎的美麗,眼眶泛淚,不忍破壞這一切。

對於巴黎,作者不只緬懷而已,他動態且多層次的看待巴黎的歷史,巴黎不只是騷人墨客的巴黎、不只是帝王將相的巴黎、也不只是法國人的巴黎而已,2008年巴黎郊區的暴動,象徵著參與創造巴黎歷史的人,除了歐洲人以外,移居的少數族裔,大量的東歐移民、北非回教徒,也將是現在與未來巴黎歷史當中的參與者。巴黎的歷史並不浪漫,如果回顧過去的兩百年,雖然免於德軍的鐵蹄,但流血與衝突不斷,每次的暴動都替巴黎寫下新的歷史,創造新的動能,「每一次的爆發都帶來毀掉這座城市的威脅,但每一次,新巴黎又回自灰燼中重生。」



2012年5月6日 星期日

推理要在晚餐後 (謎解きはディナーのあとで)



帶著點舒逸推裡的變格(Cozy Mystery),且具備幽默推理(Humor Mystery)的性質。

作為推理小說的一種次類型,舒逸推理小說當中的偵探往往是業餘的女性,一般來說都是受過較好的教育或是專業的訓練,她們聰明且慧黠,在此一類型小說當中的職業相當多元:從管家、家庭教師、圖書館員、書店老闆、理髮師或是花店小姐。在故事情節的設定上,舒逸推理的故事設定不會是大都會,會出現在中小型的城市或是鄉村,使得罪犯的設定自然就在小群體之中,不會是大都會之中複雜的金錢遊戲、經濟犯罪或是變態社會案件。當罪犯的可能性群體變小之後,堆裡的過程自然就可以縮小到出場的幾個為數不多的嫌疑人之上。

既然取之為Cozy,故事的情節不會如社會派的推理小說一般,強調社會的疏離、犯罪手法的殘忍或是殺人犯之間的感情糾葛。推理就是一種訓練、遊戲和消遣,裡面的偵探一般不會出現或是現身在現場的微物證據蒐查員或是警察,他們可能是這些人的好朋友、丈夫或是重要的另一半,如此的設定使她們可以輕易的理解案件的細節。代表性的就是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的馬普爾(Marple)小姐、佛萊契(Jessica Fletcher)夫人的《Murder, She Wrote》,在美國還拍成電視影集,從一九八四年到一九九六年共十二季;還有Richard Lockridge和他太太所寫的《Mr. and Mrs. North》一系列的小說。


《推理要在晚餐之後》很明顯的是在舒逸推理的脈絡中,將性別的角色互換,從事警察工作與犯罪偵查的是女性,而故事之中負責解謎的則是侍奉她的管家。任職於警視廳國立署的新人刑警寶生麗子,背後是知名財閥、身價上億「寶生集團」的千金大小姐。在工作時,麗子隱瞞自己有錢千金的身分。她的直屬上司,調查的搭檔風祭警部,完全不隱藏自己是有錢人的身分。大少爺與千金小姐的刑警組合,調查的推理與方向總是往錯誤的方向走去,使得案情陷入膠著。每次在案件結束之後,麗子下班回家,一邊吃著晚餐的同時與管家影山聊著今天發生的事件,身旁的管家總是帶著嘲弄的語氣,一針見血地說出案情破案的重點,使得身為刑警的麗子顏面無光。

事實上熟悉日系推理小說的讀者,可以在東川篤哉的小說之中看到赤川次郎的影響,文字相當簡單,帶著輕鬆與詼諧的感覺,在日本之所以獲得熱賣的好成績,多少是因為其輕鬆的筆觸與簡單的情節,閱讀大眾除了一般推理小說的愛好者外,還可以吸引以往沒有接觸過此一類型的青少年,故電視劇在改編小說時,找了青年偶像北川景子與櫻井翔,搭配嵐的主題樂,即可知道鎖定的閱聽讀者群。


東川篤哉其實也知道本身的創作不是新穎的類型或是精心設計結構的小說,以市場為導向,他接受採訪時說:「其實,所謂的『幽默推理』並不新穎,只是我出道時剛好沒有什麼人寫。當時我心想,這種風格一定有它的市場,只要針對這些特定的讀者群寫,應該會賣吧!」熟悉推理小說類型的讀者可能覺得這本小說與推理劇情節過於簡單,總覺得某個詭計與閱讀過的那本小說太過類似,情節不夠創新,以我來說,當事件開始之後,看到情節布局,基本上就可以知道之後的情節發展與犯人設定,腦袋裡開始想這與哪一部推理小說的詭計與情節相似,這可能熟悉類型的人在閱讀時的痛苦。

2012年5月1日 星期二

Introduction to East Asian Civilization: China


這學期在系上所開設的Introduction to East Asian Civilization: China課上擔任TA,一堂給大學部一年級或是二年級的課,沒有選課的限制,大學部,不管任何系所,有興趣的學生都可以來上,讓他們瞭解中國的歷史或是文化最基礎的課,選課的人數每年都將近一百多人,在大講堂的教室上課。

當初擔任這堂課的TA最主要的目的在於為了往後可能會上這堂課時,先瞭解別人的上法;其次則是理解如何將中國的歷史和文化教授予以英語為母語的聽眾。博士班的課程或許過於專業,兩年的課程下來,我曾與指導老師上過早期中國的課程,也上過不少道教的課,或是羅馬史等古典歷史的課,在人類學系也上過一些考古學的課,但主要都是研究所的課,人數都不會超過十人,有時甚至與老師算在一起不過四個人,幾乎都是討論的課,還沒有機會瞭解人數眾多的課堂如何授課。

 一般擔任這堂的老師都是博士候選人或是剛獲取博士學位在找工作的講師,今年上這堂課的是從哈佛畢業的新科博士,專長在唐代的文學,指導老師是Stephen Owen和田曉菲。由於這堂課的標題相當廣泛,故任課教師除了大致介紹中國的歷史與文化外,還會側重在自己的專長,給學生的閱讀材料主要為兩本書:

Schirokauer, conard and Miranda Brown. A Brief History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Boston: Wadsworth, 2006.

Owen, Stephen, trans. An 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 New York: Norton, 1996.



每堂課除了介紹每個朝代的特色之外,還會選擇一些翻譯的中國文學,包括詩、詞或是散文,使學生在理解每個朝代的梗概之外,還能理解一些文本。從授課大綱來看,每個星期兩次的講授,一次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從新石器時代至當代中國,每個星期可能就跨越了數百年,無法太詳細介紹每個時代的發展過程。雖然粗略,但對於中國歷史或是文化不理解的學生,我覺得課程的設計基本是足夠了。

除了每個星期兩次的授課之外,還安排了討論會形式的conference,由於上課的人數太多,一個學期也只能安排兩次的conference,還得將每次的會議拆成六組來上,才能盡量讓每個學生都有機會發言。一般而言,如果是小班授課的話,每個星期進行的conference會有很明確的主題,學生所閱讀的資料也會相當的明確,conference主要就是討論當周的文章,評分標準除了看學生是否將閱讀材料吸收以外,還要看他在個別的議題上是否有特殊的看法。然而,一個學期兩次的conference,一次在期中,一次在期末,從時代的斷限來看,期中的討論主要是唐代以前,期末則是宋代以下的中國歷史。

當我在思考討論課如何進行的時候,第一堂我偏重的是「中國」是甚麼?中國如何變成中國,有一點弔詭的話,第一個中國指的是地理上的含意,第二個則是文化上的意涵,進一步的解釋是:當公元前兩百年帝國成立之後,從新石器時代以來的多元文化如何慢慢的消逝,我將四川廣漢三星堆文化的考古發現展示給學生看,讓他們猜一下這是屬於哪一個文明的東西?學生有的回答中美洲,有的回答西亞,就是沒有人回答是中國文明,在這樣的討論下,進一步我想問他們的是:中國文明就是消滅周邊歷史文明的文明嗎?南方或是四川的文明如何成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中國文化就是使得周邊的文明喪失他們的歷史記憶嗎?所謂的中國文化,到底包含哪些?為什麼你們不會將公元前兩千年住在加拿大的人稱為加拿大文明,而會把現在住在東亞的那一塊土地上的人,從新石器時代到當代都稱為「中國」文明呢?


從這樣的角度思考,和當代的我們所身處的歷史情境十分相似,也就是賽德克‧巴萊之中所說得:「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們就讓他們看見野蠻的驕傲。」賽德克‧巴萊所面對得是日本的文明化政策,當代的台灣,或是台灣的歷史則是面對中國霸權的挑戰,台灣的歷史記憶要融入中國的一部分嗎?


於是,我跟老師要了一堂課,當她講完五四運動和國民黨在中國的歷史之後,我想跟學生分享一下台灣與中國的不同,我的角度很明顯的放在以台灣為主體和認同的差異上,如果說是民族主義的角度也不為過,將台灣的歷史重心主要放在日治時期到戰後二二八國民黨屠殺台灣人的歷史上,強調在不同政權的統治下,台灣與中國的認同差異。


講授完之後的討論,加拿大學生和中國學生問的問題讓我覺得十分有意思,中國學生總覺得台灣人說中文(其實是北京話),寫中文字,和中國有文化上的關係就注定了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但加拿大學生的想法則不一樣,同樣說英文(魁北克人說法文!也不認為他們是加拿大人),加拿大人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英國人或是美國人,當我問加拿大學生美國與加拿大的差異時,他們的回答似乎都是:「我們雖然無法說清楚加拿大人是甚麼,但我知道我不是美國人。」


期末的Conference安排在講授完文化大革命之後,他們還看了電影《巴爾札克與小裁縫》,周迅與劉曄所演的電影,主要在講文革時知識青年下鄉的故事,希望透過影像讓學生瞭解文革的經過,但這部電影仍然很隱晦,我的想法是透過討論使得對於文革不瞭解的外國學生,能夠瞭解不過四十多年前,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一個遠方他們所不熟悉的文化,曾經發動一場泯滅人性的人間慘劇,我先解釋一下電影當中知識青年下鄉的背景,然後問他們在那個時代,加拿大是甚麼情形?可以想像世界上有一個文化曾經發展出慘絕人寰的運動嗎?由此來理解中國文化,接著我問他們,從他們所閱讀過的材料之中,文革是根源於中國文化或是外來的影響,當然在這個問題背後的答案,我的預設想法是根源於中國文化之中,也利用他們所讀的材料將答案漸漸引導到我的問題裡。

我的問題都是大哉問,也不期待有任何明確的答案,大部分的問題也需要我花一輩子的時間思考,而我必須承認我的歷史理解根源於我的認同,而且我認為認同,不僅重要,或許才是人立身處世的核心吧!當然我希望他們透過這堂課對於中國文化有所認識,但絕對不是孺慕式的理解,也不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一個「理想」或是「偉大」的文化,而是一個與他們自身的文化有極大差異,與現代民主背道而馳的文化,隱藏在中國文化之下的黑暗,才是我想要傳達的。我還記得在第二堂討論課時,有一個讀國際政治的外國學生問我說:「現代中國還是社會主義嗎?」我還沒回答這個問題時,一個亞裔的學生噗哧笑了出來,回答說:「加拿大絕對比中國在任何時候都社會主義。」我認為她理解得十分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