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29日 星期六

王府井的兩端





從四川做完地表調查後,趁著回蒙特婁的空檔,在北京逗留了幾天,想買一些最近出版的考古報告和研究書籍,住在王府井大街和燈市大街附近。大家所熟悉的王府井大街,應該是從東長安大街往北以至燈市大街,這裡聚集了相當多的商場,有百貨公司、紀念品商店和小吃街,東安市場從清朝末年就開始營業,以往是古玩店和買舶來品的地方,現在隨著時代蛻變,無法打敗跨國的百貨公司,成為一個沒有特色的商場,這裡的北京市百貨商場也是落得這樣的下場,王府井大街上現在吸引人潮的都是一些跨國服飾店,從高價以至於低價,如果不是招牌上寫著中文,很像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商店街,王府井大街上的這一端總是充滿人潮。



另一端的王府井,從燈市大街朝北至五四大街,比起遊客擾攘的南段,顯得靜謐許多,北京很多的歷史悠久的書店和出版社也聚集在此,像商務出版社、涵芬樓書店和生活‧讀書‧三聯書店,首都劇場也在這一段路上,往北則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在這裡的大多是文史的研究所,如考古研究所和近代史研究所,當我第一次到此時,當時的考古所長劉慶柱和他的學生姜波熱情的接待我,問我在中國田野期間想看到什麼東西,我送他們台灣的烏龍茶,從考古所出來後,我在考古所旁的考古書店買了一堆報告和研究論集,考古書店有點像是台灣早期的舊書店,像是牯嶺街或是光華商場還沒改建前,老闆在一堆一堆的書中,當你問他有沒有什麼書時,他會酷酷的拿給你,然後再拿了一堆你想要的書,從頭到尾沒有說太多話推銷,但等你走出書店時,卻敗了一堆銀子。



當我懷著這樣的心情走向考古書店時,考古書店的招牌依舊,走近一看上頭卻寫著「暫停營業」,我在王府井大街上晃來晃去,帶著疑惑的心情,往前再走幾步,發現考古書店後的老房子已經全部拆掉,考古書店只剩外面的那一道牆,想必是要蓋新的大樓。

我想起蔡明亮的「天橋不見了」,電影一開頭陳湘琪徬徨的站著,她從巴黎歸來,想起以往這裡曾經有一座天橋和一個曾經賣給她一支手錶的年輕男子小康,天橋不見了雖然只是生活當中不經意的小事,但它就像聯繫起部分生活記憶的迴路,連接著一些什麼,沒有了它不會感到難過,卻有些悵然,蔡明亮說:「一座天橋不見了,是城市變遷必然發生的事,但重要的是,人的感覺是什麼?」電影的片尾,崔萍唱著老歌<南屏晚鐘>?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重重;我找不到他的行蹤,只聽到那樹搖風……。



我信步沿著東長安大街走去,慢慢走到了天安門廣場,這大概是北京五、六十年來都沒有改變的地方吧!即使胡同被拆了、前門大街面目全非了,毛澤東的肖像依然掛著,天安門廣場讓我還可以確定這裡仍是北京。

2011年1月22日 星期六

10年冬天的成都



到了成都將近工作了四天,兩天在做地表調查,兩天則是從事鑽探的工作,星期六放了一天假,假期前一天,大家準備到成都過一夜,隔天可以去金沙博物館和熊貓基地。

下了工之後,洗了個澡,我們一行人在郫縣搭上今年才通車的動車(當地人都稱之為高鐵)前往成都,這條線從成都到青城山,以往郫縣到成都需要花上一個多小時,通車之後只要二十幾分,四川在08年的汶川地震後,國家提供大量的重建基金,從事大量的基礎建設,到成都車站之後,還可以轉乘今年才通車的地鐵,這條新通的地鐵一號線以人民南北路這一貫穿成都市區的大路為軸,連結成都火車的南北站。





我們住的青年旅館「驢友記」就離文殊院站不遠,驢友是大陸對背包客的稱呼,應該是背包客都帶著一個大包在身上的原因吧!旅館的裝潢也以中國式的窗櫿搭配紅磚,配上木質的桌倚,整體的設計帶點前衛的中國風,我們十一個人,包下一間六人房和五人房,房間整齊清潔,是一件清爽的青年旅館。

在過去這一周的時間裡,我們吃住都在郫縣,都在鄰近的小餐館吃四川當地的菜餚,經常上桌的有魚香肉絲、宮保雞丁、水煮肉和麻婆豆腐這些常見的川菜,只是鹹味和辣味都大大的增加,每天都吃這些東西,一周下來不免覺得有些膩,他們一群外國人就決定今晚到成都的桐梓林路上,這條外國餐廳最多的地方找尋一些熟悉的味道,我們選了一家具有美式和墨西哥風味的餐廳,到的時候已經十點多,早已飢腸轆轆,點了一下漢飽、三明治或是墨西哥捲餅之類的東西,配著啤酒,將一個星期的辛勞漸漸的釋放出來。



由於大家平日八點就出門從事地表調查或是鑽探的工作,下午大約六點才回旅館,洗個澡就準備休息,並沒有空認識一起工作的伙伴,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研究區域從南美、中美、中亞到中國各地的考古研究生,討論彼此之間的工作情況,也發點生活與工作上的牢騷,有的則聊對於中國的感覺,各式各樣不同的話題,英文、中文交錯著溝通。

隔天外國朋友們都到金沙博物館和熊貓基地,由於金沙博物館尚未建成時,我就 有個難得的機會,在成都考古所的帶領下,得以參觀這個遺址,這次我更想到市中心看看成都近來的發展。成都地鐵目前的規模有兩條線,分為南北向和東西向,交叉點是人民廣場,也是成都最繁忙商業區。人民廣場上豎立著毛主席的大雕像,旁邊就是象徵著與他理念完全相反的星巴客與麥當勞,由此往春熙路走去,是一條充滿商店的行人步行街,百貨公司公司與各式各樣的商店林立,規模上超過台北的東區,台北前陣子才在為第一家UNIQLO風靡時,據說光在成都,它就開了四家。不過,成都也和很多中國其他的地方一樣,到處都可看到台灣的餐廳和百貨公司,內部的裝潢也十分相似(應該是說台灣模仿日本,再把這套方式移植到中國),我在這裡買了一BEARD PAPA'S的泡芙,逛逛商場,有種忘了自己是在台灣還是在中國的感覺。





在星巴客買咖啡時,我順手拿了一本Chengdoo雜誌(http://www.chengdoo-magazine.com/),一本以英文編輯的雜誌,閱讀對象主要是居住在成都的外國人,其中介紹外國人在成都的食衣住行育樂等問題,也分享一些彼此在成都的生活經驗,雜誌免費贈送,內容編輯的並不出色,令我感到訝異的是,在這裡居住的外國人已經可以支撐起來一本雜誌,免費贈送則表示成都以外國人為經營對象的餐廳、酒吧這些廣告主,覺得刊登廣告在這樣的雜誌上是有利可圖的。對於這些外國人來說,進出這些酒吧、吃他們所熟悉的食物、逛一些跨國都可以看得見的商店,到中國除了看到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說中文的人以外,世界還有什麼差距嗎?

2011年1月17日 星期一

成都平原考古調查



10年的冬天結束在中國的四川,跨越了半個地球,在學期結束的時候,我坐上飛機,從紐約轉機到了北京,在北京待了兩天,又飛到了成都,在郫縣從事這一季的考古田野,上次來四川,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下了雙流機場,我無法想起過去的機場,不管是機場的建築或是機場外的道路和景觀,一切似乎都在快速的變化中。

這次參與考古學田野的老師大部分是在北美認教中國考古學,包括哈佛大學的Rowan Flad、McGill的Gwen Bennett外,還有台灣大學的陳伯偵,學生有的以中國考古學為研究的對象,有一些則是從來沒來過中國的研究生,包括在哈佛大學研究秘魯考古、McGill大學研究極地考古、華盛頓大學研究瑪雅考古和在哈薩克研究中亞考古的博士生。





這項計劃進行了將近五年,今年是最後一年,主要的目的在瞭解成都平原古代社會複雜化的過程,三星堆文明打破了東亞社會單一起源的假設,古代的中國應該是一個地理的概念,其下存在著不同的文明與文化,瞭解不同文明在東亞大陸上的社會複雜化,將有助於瞭解古代中國文化圈形成與彼此之間互動的關係。我們以成都平原所發現的九個新石器時代城址之中的郫縣古城遺址開始,以周邊300平方公里作為調查的區域,進行地表調查和試驗性的鑽探。



地表調查顧名思義就是在地表上搜集以往人類的遺存,主要是以陶器為主,透過地表調查,從陶片和相關遺物的密集度的分析,可以大致的知道地表下是否可能有重要的遺址;鑽探則是以圓筒狀的鑽頭,系統性的在所選定的地方,每隔25公尺進行鑽探,從地表往下鑽探至生土層,觀察與紀錄鑽探出來的土質、土色和遺物。透過不同的方式搜集資料和不同的科學分析,嘗試理解成都平原新石器至漢代的聚落分布狀況。



上次我來四川時,整個計劃還未開始,今年來得時候,計劃已經是最後一年了,每天早上七點起床時,潮濕又寒冷,出門時氣溫總是不超過五度,冬日四川的霧氣經常阻擋著視線,有時能見度不超過10公尺。在田間的地表調查,露水經常沾濕了褲腳,即使穿著防水的鞋子,冰冷的水也會順著褲腳滲入襪子,有時還會不小心踏進水溝,經常得等到將近中午時,氣溫才會慢慢的回升。

在田野中行走時,經常會遇到好奇的農民,他們對於一群外國人踏入他們的土地感到特別,我常聽到這樣的問題:「你們來這幹什麼?」別人教我們的答案要回答:「我們來看土。」有些農民會接著問:「看土是為了啥?」我會回答:「搞研究。」還有人不死心的接著問:「做研究是為了什麼?」到這時我已經說不下了,隨便說:「要出書阿!」這時農民才放心的說:「原來不是為了徵田徵地阿。」農民說出了他最關心的事,也就不再問下去了。



另外一種問法就是:「你們來這做啥?」如果我們回答:「做考古。」一般的說法就是:「我們這裡沒有古董,你們找不到寶貝的。」我想這是很自然的想法,把考古等同於挖寶貝,那些能在古物市場或藝術品拍賣會上能賣到高價的東西,然而,我們尋找的只是一些破碎的陶片,想知道它們在地表上分布的密集程度,當他們看到我們在找什麼時,看著看著覺得無趣就離開了。一群外地人沒來由的就闖入他們的生活,在他們的土地上東翻翻西找找,的確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有些當地居民還會聚集在一起,嚷嚷著說:「我從來都沒看過老外,跟我拍個照吧!」我想這將成為他們生活過程中的一些新鮮事吧!

2011年1月11日 星期二

前門大街



我和高中同學約在前門的全聚德本店,當我從前門的地鐵站走出來,前門大街已經完全和我奧運前來北京時不一樣了。



這條位於北京中軸線上的街道,北起前門,是北京人潮與老字號商店聚集的地方,像全聚德、同仁堂和張一元等。奧運前,前門大街開始整修,從一方面來說是煥然一新,另一個角度而言則是面目全非。整條大街上充滿了想像裡中國風味的一些元素,由於前門大街在八國聯軍時被完全焚燬,現在的建築是按史料記載與設計人員的想像,它是一個類真實的想像,可以說它的建築是有所依據,然而,其中的生活方式卻與以往前門大街完全的脫離。



我不是討厭一個全新的北京,也不是說不應該整頓前門大街,這些都是在快速經濟發展過程中所會經歷的,但是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具有北京特色的轉變,如果它是一個歷史古都,是天子腳下六百年的明清首都,在面對現代化的同時,應該具有一點更深厚的人文特質在其下蘊釀,恢復歷史特色與地方認同不是壞事,然而,在這條以往具有平民風味的大街上,其中有的販賣一些千篇一律的、庸俗的手工藝品,有的店面則由跨國性的Starbucks、McDonalds、或是H&M、ZARA、UNIQLO這些佔據,它可能會吸引很多遊客與購物人潮,然而,其所造成的結果則會是除了那些老字號的商店可以跟這些跨國企業並立外,原有那些屬於庶民的和平價的北京商販與購物者適必遷移至北京的邊緣。

如此的發展是將前門大街硬生生的脫離北京原有的傳統,使它成為在全世界各個大城市當中我們都可以看到的商店街,遊客和有錢人佔據了這裡,北京原有的商販卻被整頓到邊緣。這些商店如果進駐在一些新興的街區,在那些玻璃惟幕的大樓裡,我還不感到訝異,可是在前門大街,我期望看到的是由當地的歷史文物單位,協調居民成立出一個具有傳統特色的街區,整頓舊有的衛生環境和行走空間,讓庶民的北京繼續在這個地方生存下來。然而,這的確是很難做到的,我們可以期待堅持社會主義的國家這麼做,卻無法期望一個藉著社會主義的殼子,複製資本主義的國家,卻又口口聲聲的強調本身特色的國家可以達成。



如何在全球化的浪潮當中又不失地方的認同與傳統,前門大街的例子告訴我們他們做不到,它加速了以西方為主的跨國企業掌握全世界資本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裡,北京拆掉了一堆具有實質歷史記憶的胡同,重建了只有外表而無實質的前門大街,由於太過蒼促,樓房立了起來,很多的歷史記憶卻喪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