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8日 星期三

《殷海光夏君璐書信錄》



「我想下地獄,看看那些迫害我們的人在地獄受著什麼樣的苦。」
「當時我很害怕看到吉普車來,怕蔣經國找他去談話,然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直到現在,一講到國民黨,我仍然痛苦萬分,情緒激動。」

夏君璐女士在接受楊照的訪問時,語帶哽咽的說。夏君璐女士是殷海光先生的遺孀,臺大出版社在最近出了這一本既新且舊的書《殷海光夏君璐書信錄》,說舊是因為最早的一封信始於一九四六年夏君璐寫給殷海光,一開始說「寫這封信的原因,完全在於我彷彿應該寫信給你」,當時夏君璐只有十七歲;說它是一本新書則是這些書信是殷海光先生從未出版過的文字。

夏君璐女士目前已經八十三歲了,講起六十多年前的那場相遇,帶著嬌羞的說當初是她追求殷海光的,當他因緣際會的住進夏家時,年輕的夏君璐在日記當中說著和殷海光出遊的那個日子,記著「這是個永生難忘的一天」。從一九四六年開始,殷海光和夏君璐開始通信,夏君璐當時還在高中就讀,殷海光在中日戰爭之後服務於國民黨的機關報《中央日報》,並且擔任總主筆,兩人的信中所言大部分都是思念之情,所呈現出來的殷海光和哲學家與批評家的殷海光完全不同,哲學家的殷海光是講邏輯,重論理,批評時政的殷海光是勇敢的對抗、批判蔣介石政權,連桀敖不馴的李敖都說殷海光是「蛟龍式」的人物,《書信錄》當中的殷海光則是柔情似水、感情豐富的人,《書信錄》當中寫著:「也許,妳此時正在熟睡吧!睡的多麼美好!假如我能變作一隻小鳥,我要冒這寒風和冷雨,振翅從這窗子飛出,飛過長江,飛過高山,飛到妳身旁,溫暖溫暖我自己呀!」多麼《未央歌》的文字阿!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看到大時代在信中所留下的痕跡,一九四八年之後,國民黨軍隊兵敗如山倒,節節敗退,夏君璐從南京到湘潭、廣州,然後一人獨自搭船到基隆,「其實我們戀愛的經歷,痛苦多於快樂,擔心受嚇多於享受,並且不時陷入患得患失的情緒中,眼淚更不知流了多少。我們愛情的小舟在時代的大海中顛頗翻騰,竟能平安的駛入基隆港,實在不可思議。」

歷經千山萬水而到台灣的夏君璐,開始在台大就讀,當時殷海光於哲學系任教,兩人尚未婚嫁,仍繼續頻繁的魚雁往返,直至一九五三年結婚後才停止通信,此時也是殷海光開始參與《自由中國》雜誌的編輯,1950年代,《自由中國》是當時蔣介石高壓威權統治下唯一能夠公開發行的不同聲音,殷海光身為雜誌的主筆,強調自由、民主和科學,批判時政,組織反對黨,他的貢獻就如同李敖所說的:「在使人頭腦清楚方面,做到了中國有史以來沒人做得到的大成績。他以簡明的分析、高明的遠見、清明的文筆,為歷來糊塗的中國人指點了迷津。」然而,蔣氏流亡政權不需要高明的遠見,不需要有人指點迷津,他們就是要成為流亡的皇帝,1960年9月,《自由中國》遭到查禁,負責人雷震入獄,殷海光被迫離開「自由」思想的臺大,不到數年即得胃癌抑鬱而終。殷海光自述自己是五四後期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正像許多後期的人物一樣,沒有機會享受到五四人物的聲華,但卻有份遭受著寂寞、淒涼和橫逆。」



在2011年的夏天,我們要如何看待這本書,這不是殷海光先生那些強調自由主義思想、批判國民黨一黨專政的文字,也不是那些重邏輯、富有哲思的著作,從這本書可以看到一個動亂大時代下知識份子的愛情、生活與家庭,也可以理解他的抱負與理想。

多年來,一直有人鼓勵夏君璐出版一本回憶錄,然而她寫寫停停,始終無法完成,她自謙不擅於書寫,但從下面的文字來看,就知道她是過於謙虛了:「三個星期來月光第一次灑在我的床上,我曾氣憤了很久,搬到這寢室躺在床上再不能看見天空的晶星,月亮幾乎是圓滿的,是金黃色的。比往日更幽美更聖潔了。我身上蓋的被褥是我自己洗自己縫上的。一種寧靜的隱密的喜悅投到我心胸。」可以知道殷夫人是個感性的人,她或許無法以太過分析而理性的文字回憶過往那個沉重的時代;或許是她不習慣說自己,因為她是個以殷先生為中心的順服妻子;或許殷先生的背影太巨大,不管怎樣寫都覺得不完整;或許是傷痛太沉重,無法以文字描述她的遭遇。

出版《書信錄》的過程,有如電影一般精彩,在整理房子的過程,滿滿一盒的信紙,母女的討論下,彷彿電影的情節重現於現實之中,女兒透過將信一個字一個字的打下來,瞭解父親在公領域之外的情感;殷夫人在重讀這些信的過程當中,回憶也重新鮮活了起來。



李敖在〈我的殷海光〉說:「如今,《自由中國》和殷海光都成了歷史名詞,看到二十年來群眾還是那麼混蛋,我必須說,殷海光的啟蒙工作的成果是悲劇性的,因為真正受到他影響而能繼續發揚光大的工作,並沒展開,《自由中國》所帶來的那些開明與進步,好像又混蛋回去了。一九七六年冬天我第一次坐牢出獄,我最強的一個感覺就是:『混蛋比以前多了!』混蛋多,就反證了殷鑑已遠,所以我說,殷海光的光芒是悲劇性的。」

混蛋現在還是很多,像被李敖稱之為陰蝨般的蔣氏政權餘孽,不過,值得高興的是,現在殷海光這樣悲劇性的人沒有了,沒有了表示我們的政治權力不再因為人民的抵抗而產生悲劇,當殷海光這個名字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當殷夫人所經歷的痛苦可以透過述說、記錄和回憶加以批判,在歷史的長河中,已經彰顯臺灣社會的巨大變化。

2011年5月31日 星期二

11年五月具有小資情調的永康街午後:秀蘭小吃、秋惠文庫與小隱私廚



永康街近年成了台北既優雅卻又最享樂的一塊區域,除了居民與店家自動將身邊的環境打理得優質外,也實在與五十年前先天上是個好住家區有關……今日優雅的永康街,可由數個元素構成:先是路頭的「鼎泰豐」。再則是「永康公園」,堪稱台北的社區小公園中的最佳範本。再則「回留」素菜館,素饌精美。再則三十一巷的「冶堂」,售優質茶葉,也呈現最具文人氣的茶文物空間。接著向南跨過金華街的「小隱私廚」,初開便每晚排隊。 -- 舒國治 《台北小吃札記》



永康街的「優雅」其來有自,它在台北城市發展的軌跡裡,在市中心商品精緻化與街區縉紳化(gentrification)的發展中成為一個具有小資情調的商圈。

今天的永康街在日本時代還是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由於瑠公圳的灌溉,這裡基本上還是一派鄉村的模樣,日本政府主要的建設都集中在今天的杭州南路以西的地方,在日本時代中期之後,日本開始「南進」,以台灣為內地延長的基地,在台北的日本移民逐漸增多,往東門外定居,城牆邊的「福住町」(也就是今日大安區的永康里和福住里)成為日台混居之處。隨著台灣總督府和台北城的擴大,「福住町」被劃為總都府的官舍區,為了方便當地居民的出入,當時所鋪設的石子路就成為現在的永康街。

在日本人的規劃中,這裡鄰近於台北帝國大學和師範大學,也規劃了台北未來最大的七號公園(現在的大安森林公園),這裡屬於文化、教育與生活的社區,日本人的規劃基本上大致形成了永康街的文化風貌,戰後的國民黨流亡政府只有沿襲而沒有太大的改變。同樣是殖民政府,國民黨將「福住町」中的街道改成「金華」、「永康」和「麗水」等江浙這些與台灣本土無關的中國南方地名,日本人在台的所有資產也都黨庫通國庫的在國民黨的控制下,這裡成為國民黨流亡政府安置部分遷徙來台軍民的所在。

從五○年代到六○年代是永康街整體景觀改變最大的時期,當時國民黨政府反攻中國的幻影破滅,開始改建臨時安置的軍民住宅,新建了公有宿舍與住宅,隨著台灣經濟的起飛,台北市住進了大量來自鄉村的居民,原有的道路不敷使用,金山街擴展成金山南路,東門市場也被一切為二,蓋起了一棟一棟的公寓。由於居住在此地的大多屬服務於公職的專業人員,教育水準較高,附近的教育設施也增加,大安森林公園的設置,從文化、教育到綠地,對於建商、商家和居民,有太多想像的空間可以提升這個地方的「優雅」,或是說強化它的「小資情調」。

永康街商圈的精緻化不僅對於台北市的居民產生影響,在大量遊客湧入台北的當下,日本、香港和其他國家的遊客更是趨之若鶩,在逛街的同時可以聽到各式各樣的語言。常常在咖啡廳消費的同時,也可以看到在師範大學學中文的外國人在這裡複習中文,日本的「地球の歩き方」對於永康街附近的街區比擬成像東京代官山一般的街區。



近來附近的商家對於永康街的規劃,是把永康街、青田街和龍泉街這三條街稱為「康青龍」,從《康青龍旅人手帖》這本小冊子中,很明顯的這個街區是和「南村落」的發展一起形成的,在韓良露為「南村落」而寫的〈南村漫步〉文章當中,她說:「我在不同的城市流連忘返時,選擇或長或短的居處時,都會待在有村落味道的地方,像在巴黎,我一定住在聖日耳曼或西堤島的小巷小弄之中,在舊金山時,我常住在北灘的義大利村和法國村之間,在紐約時,最理想的居處當然是格林威治村和東村,連在洛杉磯這麼可怕的怪獸都市中,我都可以躲藏在帕薩迪納老城區的綠蔭村落之中。」接著她在這篇文章中將具有小資情調的一天發揮到淋漓盡致,她覺得「師大商圈」太過商業化,要用「南村落」包裝一下,搞點文藝腔,讓台北也有東村,也有格林威治,在全球化的時代,要拼觀光,搞經濟,但不能太赤裸裸,要偽裝一下。

這樣一個具有小資情調的街區,在五月也讓我們渡過了一些愜意的午後,或散步、或享用美食、或在咖啡廳讀書、或與朋友聚會,兼具BoBo族(波西米亞與布爾喬亞)的消費能力與瀟灑情調。舉例來說:

可以從午餐或下午開始,我們在五月的某個周六到永康街旁的秀蘭小吃用餐,秀蘭雖然稱為小吃,價格則在一般餐廳之上,然而它的一些菜餚相當有特色,想在台北吃江浙菜時是個不錯的選擇,獅子頭是這裡的拿手好菜,整團肉柔軟細緻,味道清淡,醬油味不像傳統獅子頭般的濃重,已經符合現代人愛吃清淡口味的需要,旁邊的白菜已經滷得軟爛,融合獅子頭的肉香,配著飯淋上湯汁,一口氣就可以吃完一碗。點了幾盤小菜烤芥菜或是油燜筍,一餐飯完美的結束。看他魚燒的也不錯,今天本來想點的青椒鑲肉已經售罄,下次再來。





吃完秀蘭小吃後,我們往信義路上的「秋惠文庫」走去,五月七日的這天,《福爾摩沙的虛構與真實》(Formosa in Fiction)在秋惠文庫新書發表會,這本書是一個長居台灣,且在台北藝術大學教書的魏樂富(Rolf-Peter Wille)寫成,由他的老婆鋼琴家葉綠娜翻譯,魏樂富教授雖然不是歷史學者,但對於歐洲近古時期關於福爾摩沙的記述相當有興趣,在書中,他引用了一段下面的記載:



妻子在三十六或三十七歲以前禁生小孩;因此必須於子宮內殺死胎兒,他們是如此執行的:會有一位「尪姨」(女祭司)被叫進來,將有身孕的女人放在床上,並一直壓擠她,直至失去胎兒為止。如此讓她們受到比自然生產更巨烈的疼痛。她們聲稱,並非因為缺乏感情,而是因為被「尪姨」逼迫,並說服這些妻子們確信,沒有比犯下在三十六歲以前生小孩更嚴重之罪行。如此一來,代表著一年內會墮掉上千個生命。

任何學習或教授台灣史的學者應該都不會覺得這是關於台灣的歷史記錄,但這樣光怪陸離的想像卻出現在很多歐洲關於福爾摩沙的記錄中,這些記載有點像中國的《山海經》或是後來的《鏡花緣》,充滿著對於世界各地的想像,魏樂富將這些「想像」中的福爾摩沙集結起來,穿梭於歷史與故事、想像與現實之間。

在聽完演講之後,可以觀賞所搜集文物,主人是名牙醫師,秋惠之名來自父親林秋江和母親陳淑惠,這裡是個搜集台灣文物的小展覽館,在小小的空間內,存放著各式各樣台灣研究的書籍,最為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海報,其中有一部分是日本時代「始政四十周年博覽會」的廣告,或是台灣糖業公司的銷售海報,另外也有一些早期台語電影時代的海報。



影像使人有很大的感受力量,文字往往需要成篇累牘才能使人理解,在秋惠文庫繞了一圈後,可以多多少少的從這些畫像和海報中體會不過數十年的光景,畫面中的那個台灣社會和當下之間,滄海桑田,歷經了劇烈的文化改變。



我一個一個文物仔細的看,文物櫃和書櫃旁的桌椅,提供參觀者在一個充滿文物的空間中,享用咖啡和茶飲,消磨時間,妳拿著張小虹最近出版的《資本主義有怪獸》在書櫃的旁邊讀著,很適合在永康街這個情境中閱讀,張小虹談到當下流行的「波布族」(BoBo),「布爾喬亞」加上「波西米亞」,他們「不是七○年代的嬉皮,也不是八○年代的雅皮,卻是既嬉又雅,既中產又遊牧的階級混種。」在永康街消磨下午也是如此,這裡充滿著各式各樣既具「本土」、「江浙」、「日式」和各式各樣風味的料理,消費一些異國風情或是本土台式的美食,BoBo族要會吃,還要說得出一番這些菜的來歷,浪漫化與情調化他們的故事,消費,不只是花錢,還必須帶著點想法。

往永康街裡面走,穿過金華街到了「小隱私廚」,也是個很有想法的餐廳,「小隱」原本是一間小店,桌椅不過五六組,全部坐滿了也只容十來個人,門口的燈籠亮了代表開始營業,一半的用餐空間還是塌塌米,桌椅和裝潢都顯得古樸,營造一種台灣早期小吃店的用餐環境,帶點日本感和台灣本土的融合。



老闆是台中人,開這間店之前在美國的唐人街開過中國料理,主要是賣美國人口味的江浙菜,繞了半個地球,想要找尋家鄉味,落葉歸根,家鄉的味道總是讓人思念不已,在這間店當中,他想做些令他想念的、以往的味道,在經營之初,他以為只有像他那樣的歐吉桑會來用餐,但「小隱」藏不住,成為都市人嘗鮮的美食聚點,後來在旁邊還開了「大隱酒食」以款待絡繹不絕的客人,這裡的菜餚,主要並不是大火開煮的熱炒,或用燉、或用蒸、或用烤,帶有日式風味的午魚一夜干、扁魚白菜滷、滷筍尖……等,似乎目前還沒在小隱吃過不好吃或不具特色的菜,入夜之後,在美食的點綴之下,永康街的巷尾也明亮起來了。

偶爾我也在平常的日子,同樣在慢跑完的午後,有時帶著我的ipad,裡面充滿了我comprehensive exams的書,走進我覺得在台北有著最好咖啡豆的瑪汀妮芝咖啡,或是在具有巴黎風味的法式茶館麗水街的Maussac,然後等著妳下班,午後永康街的Bobo族,不亦快哉!



2011年5月24日 星期二

11年梅雨季的山林饗宴: 璞真山居



異常炎熱的五月中,政府已經開始準備限水,在衷心盼望下,苦等不到的梅雨總算下來了,梅雨季總該有梅雨季的樣子,一連幾天的豪雨與間歇性的陣雨,刷洗了天空,也解除了旱象。

我們在梅雨稍微緩和的日子裡,天空的雲層雖然仍舊厚實,卻沒有下雨的樣子,往台北近郊的三峽而去,不是郊遊踏青,也不是去三峽老街或是祖師廟那樣遊客如織的景點,而是前往山中尋找「一期一會」的山林饗宴。「一期一會」來自於日本的禪宗,千利休是日本戰國安土桃山時代的茶道宗師,「一期」指的是人的一生,「一會」則是指人與人之間僅有一次相會,有人生見面與緣份本是難得之意。

從三峽的市區經過,穿過台三線,轉入往滿月園的路上,順著大豹溪的路段有些只容兩部車小心翼翼的交錯而過,前往幽靜的山林中,由於雨季還沒過去,山巒之間盡是雲霧,過了大板根不久之後,即有一條小路通往「璞真山居」,路的盡頭則是一棟兩層樓淨灰色外牆的房子,外表樸素沒有太多的裝飾,與山林和周遭的景色融為一體,房子邊上就是大豹溪,在連日的大雨後,水勢更為的湍急。

進入室內之後,老闆先請我們脫鞋,深色的木質地板,每個用餐環境都以竹簾分隔,有種私秘和寧靜的感覺,從桌椅也可以看到山居主人的體貼之處,在這樣的桌椅用餐,彷彿小津安二郎電影中的角度,從較低的視角觀看室內的擺設與裝潢,由於山居主人夫婦本身對於茶道也頗為熱中,故可以看到相當多的茶壺與茶具,尚以枯木、插花和書畫點綴整體的空間。除此之外,室內以大片大片的落地窗戶讓自然光灑落,在淒迷的山景與淙淙流水相伴之下用餐。



山居主人是一對夫婦,男主人以前從事室內設計,山居內外的設計與裝潢由他打點,女主人則負責山居內的軟體,料理與室內的插花都由她一手包辦。今天的前菜先上的是涼拌昆布芽沙拉,將昆布芽、胡蘿蔔、小黃瓜切絲,佐以芝麻醬,口感清脆,而且爽口,相當適合在潮濕的梅雨季食用。第二道前菜則是明太子豆腐,這個豆腐是混合花生製成的,有者花生的香味和豆腐的口感,伴以鮮美的明太子,,豆腐在口中咀嚼時,花生淡淡的香味和明太子稍濃的味道美妙的混合在一起。





兩道前菜之後,開始上暖胃的第一道湯,老菜脯雞湯,女主人說:「這些老菜脯有補氣、顧氣管的功效,是附近客家老阿嬤的寶貝,都是我挨家挨戶的去收購來的。」作法是將老菜脯和雞肉以小火熬上2個多小時,湯頭十分清澈,且散發著香氣,溫潤醇厚。



接著而來的是鮭魚和旗魚生魚片,只有周邊微炙,並裹上了一層黑胡椒,連同下面的生菜一起吃,外熟內生,外皮香脆而內部的肉質仍然軟嫩鮮美,或許是此地身處山中,山居女主人先以胡椒醃過再煎,這樣的作法可以保持魚肉的肉質。



兩道招牌的主菜是焗烤甘貝和紫蘇梅炸蝦,焗烤甘貝的作法從《預約私房美味》這本書中得知是以「金山寺的味加美乃滋,再拌入切碎的山芹菜提香,淋在煮過的馬鈴薯和切丁的新鮮甘貝,放入烤箱中烤到金黃色。」十分具創意的料理;而紫蘇梅炸蝦則是將新鮮的蝦子撥殼後,留下蝦頭與蝦尾,將背部的沙取出,並放入梅子泥,去殼的部分以紫蘇葉包裹,加上麵粉以低溫油炸的方式處理,具有紫蘇的香,梅子的酸甜,蝦子的鮮味和香脆的口感。





這趟饗宴之旅的後段是以牛蒡蒸飯、紫菜鮮蚵湯和甜點作結,由一小籠精緻的陶器加上牛蒡、香菇和長米炊煮的蒸飯;金門來的紫菜搭配新鮮的蚵仔作為飯後的湯;最後的甜點則是將番茄以白葡萄酒搭配檸檬汁浸泡一天,讓番茄徹底的吸收這兩種原素,使番茄有著葡萄酒和檸檬汁的香味,而番茄的原味也不會喪失。



結束了這樣一道道的創意懷石料理,猶如一場愉快的旅行,我們起身在建築當中觀看山居主人的陳設,「從食材到空間,這些餐廳所帶來的深度體驗與感動濃縮了台灣獨特而無可取代的文化特質,無論是一杯茶或是一道料理,都呈現出台灣人待客的用心情意」,這是嚴長壽為《預約私房美味》這本書所寫的推薦,私房美味,指的是用餐的環境不受甘擾,採預約制、無菜單,由廚師按照當季的食材,或自己親種,或由他所熟悉的來源提供,而作菜的方式則由廚師的偏好與對食物的想法設計菜色。客人透過預約,在當日以期待之心前來品嘗,讓「用餐」成為一個美好的經驗、一場生活中的驚喜和段以食物進行的交流,有如茶道般的「一期一會」,在梅雨緩和的五月,雲霧淒迷的山林中,我們感受到了。



2011年5月17日 星期二

11年5月的午後時光: 中山堂堡壘咖啡



從「明星」咖啡館離開後,穿過中山堂前的廣場,看到中山堂前的露台有個招牌「堡壘」咖啡廳,以前來中山堂觀看「台北電影節」的場次時,曾經想過有機會可以來坐坐,一晃眼時間就過了數年,當這幾年在國外沒辦法參與每屆的台北電影節,反而想到中山堂與「堡壘」咖啡廳坐坐。

同樣的,在妳出門工作之後的早晨,我前往中山運動中心慢跑,運動完就找間咖啡廳吃飯、喝咖啡,帶著書,渡過一個下午,五月的下午這樣過著,是種幸福,最近唐諾出了本新書《在咖啡館遇見十四個作家》,和他之前的書一樣,也是一本閱讀筆記,唐諾每天早上九點到下午兩點在永康街的咖啡廳閱讀、書寫,將這樣的生活當作勞動一般,他說:「把書的工作者(編輯者、書寫者、讀者云云)說成是這樣的勞動者,其實感覺滿好的,甚至有點自誇不是嗎?以前,我相信而且努力想找出來並說服人的是,這一個個了不起的書寫者、這一個個珍稀的人思維創造成果是「有用」的,我們是接受者利用者,是得到東西的有福之人;現在,我仍然相信他們隨時能打開我們被限定的視野,隨時為我們當下的特殊處境提供建言並補充我們不斷在現實磨耗中流失的勇氣,但事情有點倒過來了,我以為我們一次次重述他們、使用他們,最終極的是要他們存活下去,不是保存屍體,而是栩栩如生的、帶著光亮飛出來。」



我比唐諾還貪心一點,除了閱讀外,他選擇在固定的咖啡館閱讀,我則還想透過一個一個的咖啡廳散步過台北的不同角落,中山堂目前已經使用了七十五年,它的前身「臺北公會堂」,在日本「始政40週年紀念博覽會」時成為展覽會場,從1895年清政府割讓臺灣至1935年,日本政府為了呈現建設臺灣的現代化的成績,舉辦「博覽會」,當時的「台北公會堂」成為展覽會場之一。作為日本帝國的延伸,當時日本人在台北投入大量的建設,「台北公會堂」僅次於東京、大坂和名古屋的公會堂。



由於它是同時可容納兩千多人的室內集會場所,在戰後因為國民黨無心建設台灣,直接將日本政府留下的建築挪為己用,成為重要的集會場所,1945年,台灣省行政長官陳儀代表中國戰區最高統帥接受日本軍師令安藤利吉的投降, 二樓大餐廳被選為「中國戰區台灣省受降典禮」的地點,因此定名為「光復廳」。

當我在五月的一個下午走進中山堂時,坐在露台邊的「堡壘」咖啡廳,這裡以前是蔣介石夫婦招待外賓和私人休憩的場所。2004年結合一樓拱廊開放為餐廳與咖啡屋。由於中山堂本身就具有高挑的門廊,加上木製的窗櫺與廊柱顯現出深亮的褐色,在昏黃的壁燈反照在米白的牆壁上,顯現出一種古典且寧靜的氣氛。從正門的左右兩側沿著暗紅的地毯鋪設的階梯上樓走去便是堡壘咖啡館。





這裡的餐點以西式為主,下午茶的咖啡與甜點在品質上也不錯;主要的料理有「西班牙海鮮飯」、「嫩煎菲力佐松露醬」或是各式各樣的義大利麵,我今天吃的是奶油義大利麵佐海膽,不管是色澤、調味或是麵的口感,都相當不錯。



台北市政府目前在這裡舉辦「拼貼堆疊‧中山堂常設展」,我在咖啡廳閱讀的間歇,也在中山堂的展覽廳參觀,展覽陳設出一些中山堂的老照片,記錄了那一些「重要」的歷史時刻:中國戰區臺灣省的受降典禮、蔣政權的流亡立法院與國民大會的開議(在這裡也選出了蔣介石這個萬年總統)和各式各樣的紀念典禮:克難英雄表揚、農民節慶祝大會。它們「重要」因為在當時的政治時空下是被允許的。

然而,在這麼多的照片或記錄中,我卻看不到二二八事件中最重要的代表機構「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的記錄,處理委員會在二二八事件結束後的幾天成立,當時台北市的民意代表和知識份子聚集於中山堂,在1947年的3月6號提出四十二條的政治要求,其大旨在強調台灣的自治,後來這些集會的代表在國民黨政府從3月9日開始血洗台灣的過程中一一被屠殺,中山堂據戴國輝的《愛‧憎二二八》也是一個血洗的地點。



二○○四年當堡壘咖啡館開墓時,當時任職於馬英九市政府的文化局局長廖咸浩表示,堡壘咖啡館對於台北市的象徵的是徹底的「空間解嚴」,政治的氛圍在中山堂這個高度性的場所當中完全消失,他希望將中山堂還給市民。空間解嚴的概念是很好的,但在馬英九所代表的市府所提出來總是特別的諷刺,他們忽略整體的歷史背景,馬英九之後的郝龍斌市政府在中山堂舉辦各式各樣的活動,始終忽略了中山堂的象徵,它是一個殖民政府統治台灣的象徵,不管是日本政府或是國民黨政府,在中山堂的常設展所呈現的只有蔣氏殖民政權舉辦的各種活動,而沒有對於這些活動背後所象徵的意義提出反省,這樣的空間解嚴只是虛偽的。

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睿智的指出,「只因為曾經發生,你便認為過往就已終結,而且無法變更嗎?其實不然,過往總是披著五顏六色的絲綢緞袍,每一次被看到,都展現不同的色澤。」從「台北公會堂」到「中山堂」、從「始政40週年紀念博覽會」、「中國戰區臺灣省的受降典禮」到虛偽的國民黨式的「政治解嚴」,在這裡上演的歷史場景,遠比任何的電影都來得精彩。

2011年5月8日 星期日

11年春夏之交的東台灣旅行: 龜山島



記錄片《流離島影》系列作品當中,一部時間將近二十分鐘的《鄉愁對話錄》以人物的獨白,穿插舊的照片、人物的訪談和新聞的片段製作而成,人物的訪問以當初居住在龜山島的人為主,電影的主題其實就是這些離開龜山島的居民所產生的思鄉之情,「每一次到外海捕魚,都想靠近一點看看龜山島。即使多看一眼也好!」不管是坐火車或開車,一進入宜蘭的第一印象就是龜山島,它是大家對宜蘭的第一印象,也是離開宜蘭之後忘卻不了的風景。

台東的PASA廚房離開後,我們在台東還了租來的車,從台東搭乘火車到礁溪,洗了溫泉,準備隔天搭船上龜山島,隔日一早從頭城的烏石漁港出海,今天的天氣由於梅雨季節的到來,雖然沒有下雨,厚厚的雲層遮掩住海面的視線,平日清晰可見的龜山島也躲在深深的霧氣之中。



開船之後,今日的風浪不大,平穩的往龜山島前進,如同《鄉愁對話錄》一般,一開始也在前往龜山島的船上,隨著船的行進,導演在電影之中穿插了一段回溯的黑白新聞影片,電影中提到由於農復會的協助,幫助龜山島的居民購置動力漁船,使得居民的生活水準提高。那種影片就是早期宣揚國民黨德政的影片,旁白清亮爽朗的聲音掩埋了生活困苦與國家暴力的黑暗。



當船登上了龜山島,現在居住在龜山島的只有七名駐守的海巡署官兵,一般遊客只有經過申請才能登島,剛登島的感覺活像是進入了《Lost》劇中的場景,陌生而蠻荒的島嶼,只有一間廟宇和一些殘存的房子說明了以前還有人居住過。早期生活在島上的居民大多是以捕漁維生,所以這間廟宇在早期也是供奉漁民的守護神媽祖,隨著居民的集體遷村至宜蘭的頭城,在頭城的大溪也新修繕了一間新的「拱蘭宮」以供奉媽祖。留在龜山島上的這座廟拔除了它屋頂上的鳳角,向上天秉報這間廟宇已無神安座。當軍方在居民遷離後進駐這座島嶼,出現了好幾起官兵失縱在無人島的消息,遍察全島也無法尋獲,軍方為了安撫軍心,請來了一尊菩薩安座在這間本來的媽祖廟中。

沿著廟庭前面的路,走進了龜山島上已經無人居住的民宅,這裡的民居大多簡陋,除了一間較大的雙層樓房以外,大多是以當地石頭築成的平房,雙層樓房據說是以前里長的房子。再往前走則是以前龜山國小的舊址,在這裡的小孩應該很難翹課吧!國小的後方則是過去的墓地遺址,隨著居民遷往本島,他們也將祖先的骸骨移至本島安放,以免祖先無人祭祀而成為流離在島上的孤魂。



廟宇、民房、學校和墓地遺址都是沿著島上的淡水湖而築,這座湖並不是全然的淡水,約是海水的1/13,經過煮沸後已經可供飲用,我們順著湖散步,妳說這裡的風景宛如「現代啟示錄」中的場景,茂密的樹木,寧靜的湖水,再往前走就是居民離開後軍方在此佈署下的碉堡和地道的遺蹟,沿著四百公尺的地道前行,盡頭是一座廢棄的砲台,面對著無際的海洋,這座砲台從設置開始,除了試射以外,應該沒有實際發揮過用處就走入了廢棄的命運了,它的設立與廢棄都是一場無奈的浪費。



《鄉愁對話錄》記錄了一些居民在三十多年後重回龜山島的心情,穿插了一些居民的童年回憶,回到龜山島沒有「鄉音無改」的問題,因為是座無人島。在官方新聞影片中所期許的繁榮漁港,透過居民的回憶,我們看到了一些與官方宣傳影片不同之處,由於一次嚴重的風災,官方無法重建漁港,只能將居民連根拔起,採取遷村的方式並引導軍方進駐,修築了一些毫無用處的砲塔,三十多年後,帶著滿滿鄉愁的居民回到了當初生活的所在,它已經不是居民可以任意進出的島嶼,目前是生態保護區,所有登島的遊客都得申請,一草一木都歸國家所有。當我們這樣的遊客登島之後,這裡只殘存了破敗的房子與滿地盛開的野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