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9日 星期五
評 Mark Edward Lewis, The Early Chinese Empires: Qin and Han
胡川安,〈評 Mark Edward Lewis, The Early Chinese Empires: Qin and Han〉,《新史學》23:2(2012:6),頁243-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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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aturn.ihp.sinica.edu.tw/~huangkc/nhist/23-2-1.pdf
2012年6月22日 星期五
會津東山溫泉 向瀧
從門外看到今晚入住的旅館,會津東山溫泉 向瀧,上著紅漆的橋頭,一座小橋,通往滿是古樸瓦片的旅館,頓時感覺自己有如身處宮崎駿的《神隱少女》之中,好像湯婆婆會從裡面走出來。
跨過橋之後,來到玄關,屋簷是所謂的「千鳥破風」式,破風是日式屋頂建築的一種,也寫成「博風」,左右是直線呈三角的稱為千鳥破風。向瀧旅館對於建築的維護不遺餘力,也使它成為「登錄有形文化財」第一號的旅館,即為國民貴重的財產之一。
還沒到玄關,旅館人員及已經認出我們是來自台灣的客人,一泊二食的日式旅館除了講究素材的選擇之外,也注重用餐的時間,為了讓客人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品嘗料理,所以飯店人員都會掌握每位客人入住的時間,傍晚或是之前入住是基本的禮節。
在玄關寒暄之後,旅館人員領我們進入,綿延的木質走道,不僅乾淨,還上蠟到閃閃發亮,走道旁就是雅致的日式庭園,其特別之處在於沿著山勢而建,往上延伸到自然的樹林,整體的建築也順著山勢而為,一層一層的往山中而去。
我們在二樓可以看見庭園的房間之中,除了塌塌米的空間之外,在窗戶邊還有放著兩張椅子和小茶几,讓我們可以看著戶外修剪的十分具有禪意的松柏,居高臨下,庭園邊上池子之中的鯉魚也清晰可見。
在送上茶點與抹茶之後,旅館人員與我們確定了用餐的時間,我告訴女將在用餐之前,想先泡點溫泉再用餐,就將用餐時間訂在七點好了。
向瀧旅館和這間古樸的木造建築已逾一百多年的歷史,其所在的東山溫泉則可以上溯到八世紀中期。降至江戶時期,附近天寧寺的和尚發現此地的溫泉有很多狐狸浸泡於其中,將向瀧溫泉的泉源命之為「狐湯」。其後一些會津地方的藩士在身體有病痛時就會在此地療養,明治維新後,成立了向瀧旅館(1873)。
除了建築之外,向瀧對於自身的泉質也相當自豪,擁有三個自家所屬的泉源。為什麼泉質值得重視?在成千上百的日本溫泉旅館中,很多旅館的溫泉水添加了一些熱水以加溫,或是共用泉水,接了管子之後再升溫到適當的溫度。向瀧的溫泉則是直接從源頭導入池中,不加溫也不參雜其他的水,在這種凡事都「添加」點甚麼的時代,更顯得彌足珍貴,日本人還成立溫泉遺產委員會加以認證。無添加的溫泉泡起來是甚麼感覺?在初夏的東北山區,當晚上氣溫降到十度附近時,泡完溫泉後,不僅怯了寒意,皮膚感覺更加細緻,平常乾燥發癢的皮膚似乎也治癒了。
晚餐之前泡湯的確讓胃口開了,該是享用旅館所準備的晚餐了,趕在夏天來臨之前,今晚的晚餐仍然是春季的旬味,概念是「融雪之後的春季,當新芽冒出時所網羅的新鮮美味!」向瀧根植於會津飲食的傳統,食材和料理都採用當地的手法,先付(前菜前的小菜)和前菜所採用的都是會津當地所產的野菜,經過醃製或是簡單的調味,以最簡單的方式凸顯食材的味道,像是指在日本東北所產的こごみ,以當地的味增調味;磐梯所產的鱒魚則以塩麹的方式處理,麹是日本料理常用的處理方式,充滿酵素的發酵食品,在早期可以取代鹽和味精,可以說是功用極大的調味品。麹的原料是蒸過的米所繁殖出的麹菌,由於每個地方所產的米不同,麹的味道也就不同。
接著上的生魚片,採用會津磐梯山麓生長的ユキマス魚(原產地在東歐,後來引進日本東北),在融雪之後的清流之中成長,魚肉完全無雜質,只有新鮮與清新。隨著向付、前菜和生魚片之後,漸漸烘托出熟食與味覺較重的煮物、鍋物與重頭戲鯉魚甘煮。煮物是會津傳統的こづゆ,裡面加入銀杏、扇貝、芋頭、蒟蒻、香菇和木耳,以日本酒和醬油簡單的調味,以漆器的淺湯碗盛放,清爽甘甜的口感混雜著會津的高級食材。
鯉魚甘煮則是會津地區鄉土料理中的代表,關於這道料理,據說在江戶幕府時代,會津藩中的藩士田中玄宰,其責任是養殖鯉魚,由於他將鯉魚養殖的相當肥美,使鯉魚在會津料裡當中的地位更勝於海鮮。盛放這道料理的漆碗將近十五公分,打開之後更是吃驚於其大小,這道菜的做法是選擇魚鰭附近的魚腩,也是鯉魚身上肉質最好的部位,由於其脂肪多,吃起來相當軟嫩。做法則是採用會津的藥材,鹽漬之後,再放在醬汁當中熬煮。由於甘甜的藥材都已經完全的被魚肉所吸收,熬煮的過程歷時良久,連魚骨都可以吃進去。
晚餐在白飯、醬菜和甜點之後結束,我們又進了溫泉池子泡了一次,回來之後,旅館人員已經將棉被鋪好,喝著附近豬苗代所產的啤酒,坐在庭園邊的椅子上看書,看著牆上的木頭,其上刻著「山中無曆日」,日式旅館的服務、飲食與氣氛,使我們進入了一種異於日常的空間,在其所附加的空間中,將精緻的地方料理吃進身體之內,以當地的泉源洗淨外在的污垢與身體的疲累,內與外,感受會津特有的日本文化氛圍。
2012年6月18日 星期一
會津若松:鶴城與大內宿
會津若松的旅行從鶴城開始,這座於戊辰戰爭之中遭到嚴重破壞的城址,在昭和40年(1965年)重新修建。雖然天守閣是重建的,但其壕、土塁、石牆都以精細的工法,保留著400年前的模樣,其珍貴的城郭也被指定為日本國家史跡。
鶴城的歷史其實可以追溯到十四世紀末期,當時的蘆名直盛在此建立東黑川館,十六世紀末期蒲生氏鄉將黑川改為若松,並且建立七層的天守閣。1868年倒幕派與佐幕派的戊辰戰爭,因為慘烈的戰爭而使得若松城聲名大噪,明治政府視其為統一國家的阻礙,下令將之摧毀。
在會津若松車站買了一個便當,我們兩個人坐在鶴城邊的桌椅欣賞其雄偉的氣勢,雖然是正午,東北的夏初依然適合野餐。在旁邊行走的或許是觀光客,或許是周邊的居民,都帶著點優閒、從容的氣氛。上天守閣的路邊,沿途插著明年即將播出的大河劇「八重の桜」的旗幟,歷史上的戰爭已經聞不到,會津若松雖然在核災的福島,但輻射看不到也嗅不到,深層的恐懼藏在內心之中,只有透過集體的心理治療,才能凝聚彼此的士氣,明年上演的大河劇也扮演著部分的功能。
鶴城邊的野餐完後,走上天守閣,其内設有鄉土博物館,陳列與說明會津若松的歷史。由天守閣第5層的瞭望台可以一眼眺望周圍被山包圍的會津盆地,頗可以感受當初在城中之人所望的景色。
午後則從會津若松南下,搭乘會津鐵道,拜訪大內宿,在以往從南方北上或是從北方南下會津若松的道路上,大內宿作為一個驛站,南來北往的江戶商人曾在此地留宿與休息,如果早上從會津若松出發,越過冰玉峠後會在大內宿用個午餐,再往南行。三百公尺長的泥土道路上,滿是茅草覆蓋的傳統農家建築,在田野與大山的環抱之中,如果不是現代的公路穿越過旁邊,遠望之下還以為置身在江戶時代。
由於已經喪失了往日的驛站功能,現存的大內宿只能發展觀光,但在大內宿販賣手工藝品或農產品的居民,就住在其中,販賣物品是適應經濟變遷之後所做的調整,它不是那些刻意仿古的園區中,只為了販賣粗俗的手工藝品的商人,白天經營,晚上就離開,似乎將生活與販賣的物品分開。在大內宿,店主人與大部分的家人都居住在其中,在街道與房子中種著各式各樣的花,與鄰人間隔的空地,種著日常食用的蔬果,再遠一點之處有著其耕作的田地,居民賣著自家釀造的味增、醬菜或是其他的農產品。
我喜歡這樣的文化展現,它是一種順應經濟改變而做的調整,使得傳統在面對現在生活時,還能有其活力與生機,而不是博物館之中所放的化石,只能緬懷,不能期待它的再生。在圍爐烤的岩魚與燒丸子的亭子坐下,一邊吃著丸子,看著店家將它們做的農產品放著讓觀光客試吃。在房子前面乾淨的水渠中,居民清洗著蔬菜,可以想像到在秋季收穫的季節中,金黃的稻穗在廣場上的樣子。
欣賞活的傳統,透過文化招攬觀光,一定要結合在地的生活方式,尋找兩者融合的地方,走過大內宿之後,傍晚我們將到會津東山溫泉 向瀧見證另一場優雅、細緻和美味的地方文化體驗。
2012年6月13日 星期三
會津若松與「八重の桜」
NHK平成二十五(2013)年的大河劇「八重の桜」,故事以新島八重這位女性為主角,出身會津若松的新島八重,學習過西洋的砲術,在幕末的戊辰戰爭中,曾經女扮男裝效力於軍隊。雖然不敵於敵軍,卻不輸鬚眉的奮力一搏。戰後,依靠在京都的哥哥,與留美歸國的新島襄結婚,一起創立了同志社英學校,也就是現在同志社大學的前身。
2013年的大河劇原本沒有打算拍「八重の桜」,然而,去年的福島大地震之後,在支援東北的呼聲下,將檔期、劇本與演員迅速敲定,明年一月即開播。大河劇的成本一向很大,往往地方的各大歷史古蹟都會在劇中成為出演的舞台,地方政府也會盡力配合,帶動地方觀光的發展,福島地震後,重創福島的經濟,透過本齣大河劇的拉抬,也順便的將地方觀光帶動起來。
會津若松作為一個歷史古城,始於十四世紀蘆名氏,後來的歷史中,會津若松不是歷史上的要角,沒有武田信玄、上山謙信和織田信長那些在歷史中擁有扭轉時勢的地位。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此地的藩主一再的易手,它似乎是個棋子,夾雜在北方的勢力與南來的統治者之間。
十六世紀晚期,蘆名氏因為與北方的伊達政宗爭奪會津地區,敗於驍勇善戰的伊達政宗,然而由於伊達忽視豐臣秀吉禁止諸侯之間戰爭的禁令,豐臣命令伊達退出會津地區,蒲生氏郷被秀吉改封於會津若松,其後又命上杉景勝進駐。
當時將這些諸侯或大名改封或遷徙其居地,其實就是一種削弱他們權力與勢力的一種方式,讓他們喪失原居地那些盤根錯節的侍從依附關係,削弱了諸侯的權力,強幹弱枝,中央的權力也就相對的膨脹,地方反抗中央的能力就更加減弱了。
豐臣秀吉削弱地方諸侯的方式,為後來德川幕府的統治奠定下了良好的基礎。若松城的政權直到德川秀忠時才穩定,當時的山形藩保科正之,為秀忠的庶子,其與幕府核心一直保持良好的關係,在幕末時會津始終是個堅定不移的佐幕派,與倒幕派形同水火。
幕末戊辰戰爭中的奧州會津之戰有著極大的悲壯色彩,當時會津各地聚集而來的志士,組成各式各樣的防禦隊伍,其中十五到十七歲的被編成「白虎隊」,帶著必死的決心應戰,在倒幕派政府軍的強烈攻勢之下,當城陷落的那一刻,十九個青少年看著陷於火舌的會津城,自裁身亡,成為會津歷史上壯烈的一章。
白虎隊的故事固然壯烈,但那容易提醒幕末倒幕與佐幕地方分裂的歷史,特別是倒幕的長州藩和佐幕的會津藩之間。「八重の桜」選擇了一個在戊辰戰爭中奮力為地方戰鬥的女性,在戰後,她與留美回來的新島襄結婚,兩人致力於教育與醫療事業,為了明治維新後的日本,以女性的韌性與毅力,默默的付出,或許這才是宛如一場戰爭的地震與核災之後,日本所需要的療癒系電視劇。
2012年6月9日 星期六
SL 磐越物語號蒸汽火車
從東京車站搭上了東北新幹線,此趟旅程似乎是一場火車的時光之旅,也是一場城鄉與人群的輻散之旅。
日本行的第三天,一早連結山形新幹線與東北新幹線的Max Tsubasa開進月台(山形新幹線會在福島與東北新幹線分離),火車一路向北,經過埼玉的大宮與栃木的宇都宮,之後到了福島的郡山,在這裡換上磐越西線。郡山附近為磐梯山,聳立在豬苗代湖北面,海拔1,800公尺,磐越西線得名則是由此通往新潟(古稱越後)之故。
郡山到會津若松這一段,雖然穿越山麓,但在鐵路的工程技術上還不算太高,從郡山的市區離開後,時而開進森林,時而穿越田野,往會津若松的快速列車,有點像是台鐵的自強號,沒有台鐵車廂中那股永遠消散不去的怪味,而且眼界所及都是綠意盎然的稻田與山林,開始有了遠離城市的感覺。
從會津若松到新潟的這段鐵道,列車行駛於山林溪谷之間,在阿賀川的上游,沿途的景色十分美麗,充滿著觀光列車的感覺,在春天時櫻花樹盛開,夏天可以避暑,秋天則可以賞楓,冬天覆蓋著滿滿的白雪,不管何時造訪,都可以放鬆心情,鐵道別名為「戀戀森水鐵道」(森と水とロマンの鉄道),帶點浪漫且詩意的感覺
。
此次的初夏日本之旅,前兩天在東京從六本木之丘的逛街、谷根津地區的懷舊散步,新舊東京都算是體驗到了,而且還在汐留的Park Hotel觀賞了一整夜的東京鐵塔,是該離開城市,感受一下日本的鄉村了。
新幹線的速度感往往讓人產生錯覺,從東京離開之後,眼前的高樓大廈不過一會的功夫就成了鄉村農田。與飛機一下提升高度的感覺不同,在藍天白雲中,感覺不到速度,但是新幹線則透過空間的快速移動,從城市到鄉村,彷彿一場時空旅行,從現代進到了前現代。
從東北新幹線、磐越西線的快速列車、普通列車、蒸汽火車,速度越來越慢,呈現等差的降低,新幹線上的年輕男女似乎也隨著列車的不同,年齡也越來越高,到了普通列車上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公公婆婆,風景從滿是高樓的東京,到了阿賀町林木鬱鬱的森林之中。
我們在新潟與會津若松的中點津川站上車,一個附近住戶不過幾十人的小鎮,除了住在此地的人們,很少人會在此駐足。在山林間,一個早晨,遠處傳來了火車的笛聲,不是電氣化火車的喇叭聲,是只有在電影中才聽得見的火車汽笛聲,當它在山谷中迴盪時,是如此的宏亮、栩栩如生,有如從電影的場景中開了出來。
蒸汽火車其實是最現代化的發明,在十九世紀的英國,它是推動工業革命的轉輪,擁有火車似乎就代表了現代化的開端,每一個國家無不趨之若鶩的爭取這個新鮮玩意,進入後工業的現代,這種現代化的象徵似乎獲得了美學上的意義。
蒸汽火車沒有新幹線那般流線型的時髦設計,子彈型的造型完全看不見機器的零件;相反的,蒸汽火車的火車頭則是將大部分的零件都外露,透過蒸汽鍋爐、車架、行走部和齒輪等推動,看著動態的蒸汽火車頭有如欣賞手錶顯露出的齒輪,驚訝於其細緻的工藝美術。
津川上車之後,火車在鐵橋、隧道、森林和稻田開過,在復古的車廂中,將窗戶打開,望著窗外,鐵軌上規律的「框動、框動」的聲響,在餐車買了一個便當,我們分享著這懷舊的氣氛,配著窗外的美景一起吃下。
2012年6月8日 星期五
初夏的根津與千駄木的散步
新與舊、前衛與復古、時尚與純樸,在東京似乎都並列且交織在一起。如果從東京鐵塔或是新蓋好的東京樹向下望,東京的建築看起來似乎相當雜亂,與歐洲那種經過大改造的城市不同,像巴黎,不同的皇帝在此留下它們的痕跡,拿破崙以凱旋門彰顯他的功績,輻射狀的大道由此開始,形成了巴黎城市規畫的基調;拿破崙三世時的豪斯曼則大規模的改建巴黎,同樣的呈現了政治權威。歐洲的大城或是建築呈現,城市的規劃按照一定的規律鋪展開來,如果從空中鳥瞰,清晰的展現城市的設計。
相較之下,東京似乎是拼湊起來的,以皇居為中心,四周區域並不是一起發展,或是在相同的規劃下一體成型,一塊一塊的以不同速率慢慢拼湊起來,每一個區域似乎存在著自己的時間感與生活空間。
在東京,由於歷史發展過程的不同積累,城市大致可以分為下町和山手,所謂的「下町」,指的是東京地勢較低之地,以往此地的商業活動較為繁盛,庶民文化較為靈活,包括:淺草、下谷、神田、日本橋和兩國之地等;相對於下町的是東京的台地,以前的武家屋敷所在之地,現在也成為東京的高級住宅區,包括:本鄉、四谷和青山等地。
除此之外,以木造建築為主的日式傳統建築,現代以前最害怕的就是火災。十七世紀中期神田一帶的寺廟由於大火付之一炬,大多數的寺廟遷到谷中,谷中成為了一個寺廟城鎮,在此同時,大量的工匠和商人也移居此地,此地成為一個以平民為主的區域。
關東大地震(1923)和二次世界大戰美軍對東京的大轟炸 (1945),谷中、根津和千駄木(所謂的谷根千地區)都沒有受到祝融之禍,使這些地區還保存著江戶時代街廓的基本雛形,由於江戶在地形上並不平坦,而且充滿起伏的地勢,彎彎曲曲的道路成為江戶適應地形的架構。
由於未遭到大規模的火災,谷根千還保留了一些相當古樸的「下町」特色,一些斑駁的木造建築中,居民還從事著代代相傳的職業,這些建築在看慣了台場、汐留或是六本木那些新造的區域之後,可能顯得相當不起眼,或是十分的「落後」,然而,在此往往可以看見一些殘留在時代變遷下的「活化石」,稱之為「活」,乃在於其還保留著生機,不是陳列在博物館之中,而是維持且繼續存在著。
六月日本行的第二天,早上在築地市場品嚐過海鮮蓋飯,搭車到山手線的鶯谷站,東京今天的天氣雖然晴朗,但不算炎熱,我們從鶯谷站的南口出來後,沿著東京國立博物館的牆邊開始散步,道路兩旁充滿著樹蔭,十分鐘之後在上野中學的轉角走進了寬永寺,寺廟建於十七世紀中期,一開始有三十二座殿宇,後來由於戰亂導致寺廟大幅的減少,現存的寺院建築散落在上野公園附近一帶,包括不忍池中的辯天堂、上野公園內的清水觀音堂、報時鐘、舊本坊表門、上野動物園內的五重塔,東京藝術大學北邊的正殿寬永寺為根本中堂,天璋院篤姬的墳塋也在此地,但平時不開放。
雖然整體的寺院建築群已經不再,但林木鬱鬱,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灑下,現在的根本中堂不是氣勢宏大寺廟的一部分,而是與社區接壤的綠地,在其南面還有東京藝術大學,為此地更增添了一股文教氣氛。從寬永寺出來之後,沿著言問通再走到上野櫻木交叉口的カヤバ珈琲(Kayaba Coffee),天氣鄰近中午,即便是六月,夏天的氣氛也已經感受得到,到咖啡店小坐一番。
從昭和十三年(1937)開幕的咖啡店,在大正五年(1905)的建築之上,加入了一些昭和時代所流行的現代性的元素,在根津和千駄木這個地區,成為了一個地標,不僅周邊的主婦會在咖啡店用些輕食的午餐。平成21年重新改裝之後,在不影響房子的外觀下,將房子的整體結構增強,並裝上簡約且溫暖的木質家具與設計,使得老咖啡館也吸引了年輕人的造訪,附近東京藝術大學的學生似乎也會在課餘的時間在此看書與聊天,使得懷舊的老咖啡館也增添了活力。
喝完了咖啡,沿著三崎坂往上走,路雖小,沿路可看可遊之處卻不少,初夏的花雖然不及春天繁盛,居民的庭院種植著各式各樣的小花,可以看得出在狹小的空間中,居民對於生活創意的巧思。沒有多久,看到一間店,門口掛著「愛玉子」,據說這間愛玉子所產的愛玉就是台灣所產,日本時代,由於日本與台灣的接觸頻繁,文化的交流是雙方面的,不只從日本傳入,台灣的一些飲食習慣也在日本流行,日本人從台灣引進愛玉到東京販賣,在東京也開了一些台灣的愛玉冰店,戰後隨著台日之間的關係不同,店家也漸漸的蕭條,這間成為僅存的一間。
沿著三崎坂而行,兩旁盡是寺院,瀰漫著一股小鎮的風情,很難想像是東京這樣流行尖端的城市可見的風景,店家也帶著一股古意,所謂的古意,指的不是販賣古董,或是拍賣書畫,而是一些專賣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店,有專賣木屐、仙貝和手工豆腐的店家。這些店家似乎在此傳承著一些江戶的傳統技藝。
接近三崎坂的盡頭,有著販售江戶千代紙的「いせ辰」,經營各式各樣細緻的手工製紙,每一張紙都印著傳統江戶風情的圖樣,紙質千變萬化,透過紙,不僅呈現了印刷的技巧,也表現了江戶工匠藝術內涵。
約莫午後兩點半,早上築地海鮮蓋飯和カヤバ珈琲已經消化的差不多了,在上野公園不忍池畔的「鰻割烹 伊豆榮」用了鰻魚飯做為此段散步的終點,據說這間老店是谷崎潤一郎等文士在上野公園散步完之後,回家前所享用的老字號。所謂的「蒲燒」,將鰻魚身縱向切開,以碳火將脂肪烤至滴出,香味飄散,這間以備長碳燒烤的鰻魚,入口即化,濃郁的味道使得口齒留香。
望著窗外,大雨傾盆而下,路上的行人開始跑了起來,有人忘了帶傘,就逕自地讓身體淋溼,反而一身輕鬆自在的走,窗外的雷聲響起,預告了接下來的夏日。
2012年6月3日 星期日
銀座ルパン (Bar Lupin)
初夏的夜晚,從蒙特婁回到了台北,忍不住到日本玩樂的心,十天之後即開始了一場六天五夜的日本行。只是逛街、購物的旅行或許太過單調;追逐潮流、聲光娛樂的夜生活也令人厭煩,而過多的珍饈美饌,身體也吃不消。或許這些都是可以在東京享受到、體驗到的旅行,但太多的購物、美食可能都不夠平衡,每一項都一點點,均衡一下,人生就會更加豐富。
抵達東京的第一天,入住飯店之後到六本木之丘逛了一圈,當夜漸漸深了,從六本木到了銀座,夜晚的銀座,街上的商店幾乎都關了,在晴海通上人跡消散,往巷子中走去,才是夜間銀座的繁華所在。
今晚造訪的不是銀座有女侍陪酒的酒家,像是松本清張《黑革記事本》中的「卡露內」,我沒有那樣的消費能力也沒有那樣的興趣,我感興趣的是在銀座這樣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中的一點文學氣氛,從晴海通走進來,在轉角處小巷之中的昏黃燈光,走進酒吧之後彷彿走入時光隧道,全部厚重的木質裝潢,Bar Lupin從昭和三年(1929)開幕以後,歷經時代更迭,數度重建,現在的氣氛還維持著六○年代以來的基調。
昭和三年,那是一個甚麼樣的年代,當時的日本遭遇金融恐慌,之後日本侵略中國,酒吧經歷了金融蕭條與戰爭的恐慌,在最壞的時代開幕,其後也開開關關,跨越到了戰後。滿目瘡痍的東京,到處留下戰爭的痕跡,孤兒、寡婦與老人,在搭著鐵棚與木屋的東京,難以飽餐的環境之中,還是存在著鬻文為生、追求文學的作家們,戰爭之中回到家鄉或是疏散到外的作家,像是正宗百鳥、宇野浩二和太宰治等,開始了戰後的文學新風潮。
作家有時可能不求溫飽,但絕對不能缺少酒精,當口袋裡還有幾毛錢時,也會到酒吧買酒,同類相聚,無賴派的作家像是坂口安吾和太宰治等人都聚集在Bar Lupin 之中,為什麼是無賴派,大致上是追求一種精神上的自由,太宰治自己說道:
我是自由的人,我是無賴派。我要反抗束縛。愛,是在這個世上的,是絕對存在的。我們找不到的只是愛的表達,愛的表現而已。懦夫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會受傷。不要絕望,在此告辭。
後來的知名作家也是座上嘉賓,像是:永井荷風、泉鏡花、菊地寛、直木三十五和遠藤周作。
戰後日本作家的「文化沙龍」在銀座或是新宿這些地方都散布著,在一些觀光客較少聚集的小巷之中。到Bar Lupin來並不是單純為了感受太宰治曾經造訪過的地方,酒吧中的男男女女與一般酒吧中的年輕人不同,年齡群集中在中年或是更高一點,我並不清楚他們的來歷,有些人似乎下班之後前來,看著牆壁上太宰治和坂口安吾的照片,拿起智慧型手機拍了幾張照片,似乎帶著一點緬懷。其他的酒客有些似乎常來,與滿頭白髮的酒保談笑著。
銀座的氣氛或許已經不同於以往,太宰治回來此地可能也會迷惑與迷路,Lupin Bar作為一個時代留下的痕跡,成為一個懷舊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