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山的古蹟名勝是見證中國和日本之間文化交流的重要場所之一,龜山公園中的周恩來〈雨中嵐山〉詩碑與中之島公園的「日中不再戰碑」,說明了日中邦交過去幾十年的友好「歷史」,目前兩國的緊張,也只能讓人唏噓。
而在渡月橋旁的天龍寺,目前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登錄為世界遺產,則是中日佛教文化交流上的重要見證。
禪宗不只在精神上薰染日本的皇室、貴族、武士與平民階層,還對建築與物質文化產生影響,由於坐禪的文化流行,寢殿式的建築和平安時代的池泉舟遊式的庭園,也逐漸轉變成回遊式的庭園,相關的造景也隨之轉變。
禪院中的修行者,除了潛心修佛之外,對於禪意的美學、寺廟建築和山水造景的設計都有獨具之處。
日本歷史上的政治問題,經常出於天皇與幕府之間的衝突。雖然實際上天皇是權威的象徵,將權力讓與具有實力的將軍,由將軍代理天皇處理政事,但兩者的關係並不一定和諧,有時甚至會出現緊張的關係,或者產生相互毀滅的可能。
日本的南北朝時代即是鐮倉幕府與京都的後醍醐天皇之間的衝突,京都的天皇想要掌握權力,夢想王政復古,一覽大權,鐮倉幕府派出足利尊氏前往摧毀朝廷的勢力,但足利尊氏倒戈,使得後醍醐天皇得以親政,鐮倉幕府走上滅亡(公元1333年)。
天皇親政雖然在法理上是天經地義之事,但壟斷所有權力的後醍醐天皇卻不顧社會與政治的局勢,大量剝奪武士階層的權力,不到三年政權就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當初支持後醍醐天皇的足利尊氏,後醍醐天皇逃亡吉野,足利尊氏則在京都另立光明天皇。
一個日本出現兩個天皇,「一天二帝南北京」即是說明這樣的狀況,幕府所支持的京都光明天皇,時人稱之為北朝;而後醍醐天皇所在的吉野則是南朝。
兩個朝廷的對決延續了五十多年,後醍醐天皇最終抑鬱死於吉野,南朝的勢力逐漸衰微。據《太平記》中所言:「玉骨縱埋南山苔下,魂魄常望北闕之天。」後醍醐天皇說完此句話含恨而死。
獲得勝利的足利尊氏為了平撫分裂後的局勢,弔唁後醍醐天皇和戰亂之中死傷的士兵,在嵐山大堰川畔籌措大量資金建立了天龍寺,以夢窗疏石為開山禪師。
戰亂的時代中,具有謀略且會打仗的武士在政治和軍事上容易獲得較大的成就,而醉心詩文書畫之人,寺廟或許是個相對寧靜的地方。夢窗疏石不只是一個禪師,也是一個偉大的建築師、設計師,他在日本建築與庭園的設計上,將山水賦予無止盡的哲學意涵。
夢窗疏石所設計的寺廟中,除了天龍寺之外,西芳寺也是一絕,而京都以外的永保寺、惠林寺和覺林房也都出自他的設計。天龍寺的庭園設計上,夢窗疏石雜揉唐風,使用許多漢文典籍中的典故,像是鯉躍龍門,三尊石及龜、鶴島的石組。
禪宗對於日本的文化影響相當鉅大,當時的京都五山指的是:天龍、相國、建仁、東福和萬壽等。除了出家者眾,皇室、武士和平民或多或少都接觸佛學或信仰佛教。
室町時代(公元1336-1573年)所發展出來的精緻文化,與禪學在京都的傳播有很大的關係。以建築文化而言,金閣寺的建築混和了日本、天竺和唐文化三者的樣式。在庭院造景上,由於中國水墨畫與禪畫的傳入,日本庭園也採用枯山水的樣式。
由中國所傳入的茶,在日本改造成具有禪意的儀式,而茶道所需的茶庭,建築上的簡樸素雅,庭院石頭的擺設與樹木的修剪都具有內在的意涵。
天龍寺的迴遊式庭園是室町時代典型的禪宗庭園,寺中沒有神佛的雕像。禪寺圍繞著曹源池,池中的枯瀑石組按照地勢的高低組成三段,稱之為「須彌山石」。石組包括鶴龜蓬萊石組、瀑布石組、以及橋石組。「三」在佛學之中有相當多的意涵,或指三世、三身或是三自性。
而在石組中也有「魚躍龍門」的象徵,在天龍寺應該不是中國的登科或是富貴之意,魚躍龍門或許多少暗示著禪修過程中的努力,雖然講究頓悟,卻也要時時勤拂拭。
天龍寺曹源池的典故來源很明顯地是「曹源一滴泉」,曹源即六祖慧能傳法之曹溪,或許暗指於此池領悟禪。池水在日式庭園中本身就是一個值得玩味再三的地方,舉例來說,金閣寺中的「鏡湖池」或有明心見性之意,與金閣的美相互襯托,使得真實與鏡景之間難以分辨。
據《夢窗國師語錄》,夢窗疏石禪師對於曹源寺留下如此的詩句:
曹源不涸直臻今
一滴流通廣且深曲岸回塘休著眼
夜闌有月落波心
詩句中的休著眼指出真實與映照的景物之間的虛幻,天龍寺的「池泉迴遊式庭園」,所迴遊者即是池或泉,水映景,也借景,以曹源池為中心,將附近的龜山與嵐山借景於園中,使得現實與造景之間相互交融,這種意境和《碧巖集》的體悟十分相近:
聞見覺知非一一
山河不在鏡中觀霜天月落夜將半
誰共澄潭照影寒
天龍寺雖然數度遭受祝融,但嵐山與龜山的景致不變,數度重建之下,禪意依舊。2013冬日的嵐山旅行,在前一天於渡月橋畔的渡月亭住了一宿,隔天到了天龍寺,平日遊人如織的天龍寺,當日只有稀稀落落的兩三人。
在曹源池旁,我和妳坐在木質的地板上,兩人望著遠方的嵐山,也欣賞水中的借景,冬日的陽光,灑落在池中,心中和腦中似乎漸漸的處於無思的狀態,然後興起一股澄明之感,時間宛如也凝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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