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0日 星期三
尋屍啟示
6月15日在長河壩因車禍翻落大渡河,
身高1.68米,年齡30歲,中長頭髮,
偏瘦,知道者請盡快聯絡。
酬金為5000元
從成都離開往康定的車上,在雅安離開了高速公路,這裡是以前漢藏之間交換的重要地點,對於藏民來說,茶是彌補蔬菜不足的重要飲品,雅安的山丘上布滿著一片一片的茶園。我們被告知今天至少要八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到達康定,午飯在雅安用過之後,開始了綿延不絕的山路,路基本上沿著大渡河而開,時而向上爬行,時而往下繞行。
一路上的路大部分並沒有柏油鋪面,舊的路的路基有些已經消失在大渡河中,新的路還沒修建完成,由於前一晚大雨過後,淤泥的路面十分難以行駛,車速往往都低於四十公里,巔頗至下午四點,我們在瀘定橋下車休息了一下,瀘定橋這個共軍長征神話當中具有象徵性作用的地點,所謂的二十二勇士在此地冒著敵人蔣介石軍隊密集射出的子彈,匍匐前進,鋪設橋板,英勇的跨過大渡河,在抵抗國民黨軍隊的戰役當中起著關鍵作用。不過,就我和同行在美國教書的中國裔教授聊天後的講法,則覺得蔣介石軍隊當時對於康區基本上沒有太大的控制力,在此的大部分是些據山為王的土匪,而不是擁有美國精良武器的國民黨軍隊,共軍充其量只是險勝了土匪。然而,國族神話的創造則得把這段歷史當中的共軍寫得可歌可泣、英勇神武。
過了瀘定橋之後,車子行駛了一陣子,漸漸的停了下來,我以為是塞車,在恍恍惚惚中睡著了,一個多小時後轉醒了過來,發現除了天色變暗之外,車子完全沒有行動的跡象,原來是路面過於狹窄,僅提供單向行駛,兩個小時交替一次,我下車在大渡河邊散步,泥黃色的河水湍急的流著,突然注意到旁邊電線桿上的「尋屍啟示」,心裡以為是什麼活僵屍復活或是鄉野奇譚般的佚事,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因為發生車禍導致落水,家屬大概知道落水者無法活著回來,轉而尋求屍體,在這則啟事的下面則是另一則大同小異的「尋人啟事」,我想起擅長描寫死亡與屍體的駱以軍,很符合當下的詭譎氣氛:
在一周刊當中連載的〈海堤〉有著這樣一段:退潮以後,海堤斜坡下的水泥平台便堆疊著一球一球刺豚的屍體,有的難堪的纏繞在一團浸過黑色機油的漁網上;有的四五只挨擠成一團,灰色的背脊、乳白的肚腹、怒目圓睜、髮刺直豎,乍看直覺想起某類草叢中會黏住你衣服的刺溝漿果,待蹲在堤上細細的端詳又覺得那些死去的刺豚,鼓著鰓翻著白眼的模樣,挺向窩湊在一塊的人的臉,有的睡眠不足,有的猶有不甘,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滿面於思……各有各的表情。
〈時間之屋〉:河的上游,從橋的那邊,漂來一只一只狗的屍體,黑狗黃狗花狗白狗,浮在碧艷艷的河流上,它們雙眼暴突,嘴齒張開,肚子像充飽氣的球囊翻向天空,四肢僵直的張爪而伸。列隊漂下的死狗至少有千只之多,除了有些在漩流處打個轉,其他的都平和規矩的順流漂下。
我望著大排長龍的車隊,旁邊超過三千公尺的高山矗立著,只有河邊有點空隙作為路基,大大小小的車子,從卡車、遊覽車、小貨車到賓士的轎車,車上的人不耐煩的在路邊等候著,旁邊的居民開始做起生意,提供家中的廁所以供急需的人方便,天空灰濛濛的一片,車子漸漸的動了起來,依然緩慢,過了晚上七點之後,天色已經完全的暗了,雨勢也大了起來,車子前方的大卡車突然停了下來,車上的人下來說車子壞了,剛好擋在車道的中間,後面的車子完全無法動彈,過了十分鐘之後,後面車子的人開始不耐煩,紛紛下車,披著雨衣,胡亂的指揮了起來,在前後兩台大車之間,穿插著不同行駛方向的小車,情況越來越混亂,指揮的人還開始打起架來。
在晚間的川藏公路上,車燈再多也無法照亮大山的闇黑,雨聲、人聲與焦躁的心情,如果這時旁邊的落石滑落,大概只能和家人說再見,而且一進到藏區,行動電話就無法直播國際,國際電話也無法直撥行動電話,從早上八點出來,交通的時間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比飛到美國還花時間。晚間九點後,警察來了,將完全糾結的交通漸漸打開,十一點我們終於抵達康定,從無垠的山路出來,周圍充滿著樓房,餐廳、卡拉OK、和紀念品商店還在營業,夜間的康定有種超現實的感覺,入住的四星旅館,門僮穿著大紅雙排扣的制服更顯出一種魔幻寫實般的氛圍。
從平地進入高原、漢區進入藏區,屏蔽掉的國際電話,十多個小時的交通時間宛如到了另一個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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