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中國民族主義者的普遍論調,從新華社的網站而來,也是中國官方定調的論述。
宗教從中國而來、祖先從中國來,就代表神聖不可分割嗎?
宗教從中國而來、祖先從中國來,就代表神聖不可分割嗎?
有時我搞不太清楚中國式的邏輯,日本的佛教從中國而來,美國的基督教徒從歐洲各地而來,日本、美國也都是獨立的國家。
或許從表面來看,我們很容易陷入一個根深蒂固的思考當中,這個思考就是中國文化這麼「偉大」,周邊低下、野蠻的文化都想進入這個「偉大」的文化之中,接受這個文化的「洗禮」、融合在一起。
哈佛大學的人類學家詹姆士‧華琛(James Watson)透過天后的信仰,思考中國文化在各個不同的地方如何融合。華琛的出發點是:「一個面積跨越整個大陸,居住的人口操著互相之間聽不懂的語言、展現令人驚奇的各種民族特性的國家,如何有可能整合為一種標準化的文化?」
華琛可能一開始就問錯問題,畢竟中國文化沒有整合成「標準化」的文化,所以論述也帶點詭辯的方式,他認為「國家」所推動的是一個結構、一個框架,而非實質的內容,地方宗教的多樣性只要在大的架構上符合國家的文化系統就可以自由發揮,由此來解釋地方上紛雜多樣的文化。
華琛的研究問題很多,他認為「民間宗教」會整合入「國家」之中,成為國家意識形態的一部分。事實上,就媽祖的信仰而言,媽祖不只在王朝國家的影響範圍之內,媽祖信仰流傳到台灣、東南亞等地,這些地方都不是中國這個「國家」所管轄的範圍。
從鹿港的新、舊媽祖廟來看,乾隆敕封的新祖宮,在鹿港具備最「正統」的形象,但是卻不受到地方民眾的青睞,大清帝國征服台灣之後,只有官吏到此祭拜,而廟宇的修繕和香火主要依賴官方,相對於香火鼎盛的舊祖宮則完全依賴民眾的捐獻。
媽祖信仰在民間的流傳,使得中央不得不重視,透過不停地加官晉爵,並且御賜各式各樣的匾額,像是「神昭海表」、「錫福安瀾」等攏絡信仰媽祖的群眾,背後的意涵不是地方被整合到中央,而是地方的勢力太大,中央只能以各式各樣的榮譽加諸於地方的神祇之上。
由媽祖所得到的匾額就可以知道媽祖在民間的勢力,光緒年間所賜的匾額已經是「與天同功」,皇帝不過是天子,媽祖的功績已經如同天一般了。
從一個更為深層的角度來看,或許台灣與中國都分享著一些共同的文化特質,這些共同的文化特質,往往被當代的民族主義者宣稱為同一個國家的共同要素。但是,民眾信仰媽祖不在於他是從中國而來或非中國而來,而在於媽祖能夠滿足心靈上的需求,就像不會有人質問耶穌、佛陀是哪一國人。
當中國與台灣的關係進入二十一世紀,彼此之間的媽祖交流活動也越來越多,不管是鹿港的開台媽祖到湄洲進香,或是湄洲媽祖遊台,彼此之間雖然都強調是民間宗教活動,但是也使台灣民間發現中國的統戰可能是透過民間層次開展的。
在三尾裕子的研究中指出,民間信仰在日治時期已經逐漸成為島民們的共同認同,超越鹿港、北港、新港……等媽祖的地域界線,而逐漸成為一種全島的認同。國民黨殖民時期,民間信仰也是台灣民眾用以對抗外來政權的象徵,當中國與台灣之間的交流越來越頻繁,具有台灣認同的民眾開始發現到自己要對抗的其實是中國。
或許中國強調與台灣之間媽祖信仰的相似性,但是就如同台灣諺語所說的:「台灣不認唐山、金門不認同安。」雖然唐山過台灣,但是落腳台灣之後,彼此之間休戚與共,共同的生活、歷史與記憶,使得台灣人的認同逐漸在地化。
行過洛津
勸君切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個個青春無人轉,知生知死都是難。
作家施叔青的台灣三部曲中的《行過洛津》是我很喜歡的一部小說,洛津就是鹿港,「行過」帶點走動、飄移之意,書中的主角許情從泉州渡海來到鹿港,期間來來去去中國和台灣之間,看盡這個小鎮從繁華走到衰微,回顧了閩南移民在台灣形成的歷史,並透過小人物的身世,展現台灣移民社會的特殊狀態。
在中國閩南一帶無法生存的居民,冒險渡過黑水溝到台灣討生活,最初的幾代還會回本籍祭祖,死後也希望回歸原鄉、落葉歸根,台灣對他們而言只是討生活的地方,並非永恆的居所,直到過了幾代之後,不少的移民與平埔族通婚,家庭和宗族的成員開枝散葉,對於鹿港的認同逐漸加強,祭祀也逐漸地轉變成「開台祖」,認同移居地的地緣和血緣。
施叔青的《行過洛津》有著空間、性別和認同的豐富意象與隱喻,出生於鹿港,本人在紐約、香港居留,在不同的文化、空間中,她對於原鄉、飄移和認同有著深刻的認識,透過自身流動的經驗,將台灣的歷史經驗與自身作對話。
當我在媽祖生日的前夕,回到鹿港小鎮,祭祀這個我從小到大所熟悉的神明,我發現我的連結不是中國,而是這個有我兒時回憶的地方、這個祖父母仍然健在的所在。我住在世界的不同地方,從鹿港到台北、從台北到巴黎、從蒙特婁到巴黎,每次回到這個原鄉,我都會前來祭拜媽祖,在我的人生軌跡中沒有中國、只有台灣與世界。
媽祖的信仰已經不只是台灣與中國的,從台灣、日本、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方,對於不同地方的人群來說,媽祖從何而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地方如何祭拜、如何與在地的社會結合、如何與彼此的認同相互連結。
福建、廣東對於台灣人來說,或許是一個遙遠的「唐山」,就像美國人離開歐洲大陸,唐山過台灣,到了新世界,我們有一個保佑我們渡過「黑水溝」的神明,我們祭拜她讓我們在新的土地上安身立命,遠離以往的舊世界、獨立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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