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3日 星期六

南禪寺的「傳統」與「現代」


南禪寺的武家面

旅行總是一期一會,珍惜會面的緣分,下次也許無法再相見,但總有些景點、人物和景色是那麼地有緣,即使不同次造訪,也有相遇的可能。有時甚至在不同的地點遇見相同的人物與故事,南禪寺就是這樣的地方。
 
以前在京都時,常遊東山附近,南禪寺周邊,疏水道、哲學之道、平安神宮都是常遊的景點,總覺得到京都,都會在附近溜搭一下。
 
京都人的俗諺:「南禪寺的武家面、妙心寺的算盤面、東福寺的伽藍面、大德寺的茶面。」「面」是外在給人的感覺,一種印象、一種初次會面的經驗。南禪寺和武家扯上關係或許與藤堂高虎有關,這位稱霸戰國的武將,侍奉過浅井、織田、豊臣和徳川家。除了驍勇善戰外,也是築城的高手,善於以自然地勢作為屏障。
 
決定德川家與豐臣家的大戰:大阪夏之陣,藤堂高虎作為德川家的右先鋒立下戰功。然而,戰爭即使是勝利的一方也有傷亡,戰後藤堂高虎為了紀念傷亡的兵士們,於1628年重建南禪寺的三門以悼唁他們。
藤堂高虎不僅是築城的大師,所建立的兩層三門更是南禪寺現在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色之一。高22公尺的三門,登樓後可以遍享京都的市容與街景,將凡世盡收眼底,而轉過身則是脫塵超凡的禪院。

南禪寺的歷史不只可以推到德川與豐臣家的戰爭,還可以說到中、日佛教的文化交流,甚至可以說到羅馬與京都的關係。或許可以從我兩年前到伊豆的修禪寺賞楓說起。

從奸細到國師

兩年前在伊豆賞楓、泡湯,也到修禪寺參拜。曾經在修禪寺的一山一寧禪師,元代時奉命由浙江的普陀山東渡,乃為了感化日本。元帝國曾經在1274年和1281年兩次侵略日本,兩國的關係本來就不睦,奉命前往日本的一山一寧禪師是帶著必死的決心前往。
然而,當時的鎌倉幕府,主政的北條貞沒有加害於一山一寧禪師,讓他編在修禪寺裡,並派人監視。一山一寧乃得道高人,隨遇而安,在修禪寺也怡然自得。北條氏後來請一山一寧到鎌倉的建長寺任住持,其名聲也傳到京都,當時的天皇後宇多上皇將他請至南禪寺任住持。

在京都禪寺中,南禪寺和建仁寺都是十方叢林的制度,繼承方式邀請得道的高僧任住持,而非寺中的弟子,所以南禪寺的歷任住持都是一代名僧,號稱京都的五山之首。
 
一山一寧圓寂之後,天皇贊曰「宋地萬人傑,本朝一國師。」雖然一山一寧本為元遣至日本的禪師,但其所流傳下來的佛法、朱子學和文學都是宋學的傳統,即使在南宋滅亡之際,日本人還是尊重其宋學的傳統,而不把一山一寧禪師視為元人。

當心腳下

或許是到過南禪寺太多次,不管是秋楓、春櫻時節,還是冬季樹葉蕭瑟時的景致,散步、慢跑經過時,每次總會注意到一些以往不曾見到的細節。
 
走過南禪寺的玄關時,寫著「看腳下」、「照顧腳下」,見到這樣的標語,不免真的想說腳下有甚麼得注意的,免得跌倒。其實熟悉禪宗公案的人早已經知道這是從五祖法演禪師而來,故事是這樣的:禪師與弟子在山間的小庵休息,由於夜已深,油燈也漸漸熄滅,當燈火闇下時,禪師問弟子們對油盡燈枯的看法。修行頗有心得的慧懃搶著說:「彩鳳舞丹霄。」雖然是漆黑一片,但內心喜樂有如彩色的鳳凰飛舞於明亮的天空,不受環境的影響,內心仍然喜樂。
 
弟子清遠則說:「鐵蛇橫古路。」漆黑的環境如「鐵蛇」橫亙於其中,幸好還有以往留下來的古路可以依循,讓心不至於散亂。
 
另外一個弟子克勤說了一個簡單的答案:「看腳下」。當燈盡燭滅,看不見四周時,最重要的就是注意足下,才能一步一步且踏實地走出暗夜、離開困境。樸拙、沒有虛飾,在暗黑中所需要的就是「看腳下」這麼簡單的答案,其他的弟子弄盡巧思、裝飾語言也沒有如此真誠的回答。
 
南禪寺山門的玄關上放著「看腳下」,點出禪院生活的核心,虎視牛步,以老虎的目光凝視眼前的事物;然而行走時得像牛一樣緩慢,不疾不徐、從容不迫,坐亦禪、行亦禪,生活中一切都可以從是禪的體現,走路也不例外。
 
穿過南禪寺的三門,在寺中可以看到羅馬樣式的疏水道,兩者在今日看起來雖然沒有違和感,但水道其實是在明治21年所修築的,當初所引起的爭議並不小。

羅馬與京都

穿越南禪寺的紅磚拱型水道,為明治維新時仿照羅馬時代的水道建築,原本鮮紅的紅磚,歷經時間的掏洗,紅磚上生長著青苔,搭配著南禪寺的蒼松巨木,成為不少電影中取景的對象。
如果不了解京都的現代化過程,會以為這些風景本來就在那裡,彷彿與古都的傳統一樣悠久,然而,東山附近的景觀,不僅是傳統的古蹟,也是京都現代化的一部分。
 
南禪寺的水道是為了將琵琶湖的水引進京都所做的努力,修建時寺方極力反對,認為這種西方、現代的設施會破壞南禪寺的景觀。然而,明治政府強烈的革新意願,以市民的便利為後盾,強行將疏水道通過南禪寺。

傳統與現代之間的拉扯,在明治維新前後的京都最為激烈。當時的維新志士們推動著大政奉還,舊幕府力量最大的為關東地區,天皇遷都東京以平息關東的舊勢力。遷都之後,隨著天皇移居東京的公家、官吏和商人們,使京都的人口銳減,從原本的35萬人驟減到20萬人左右。
 
然而,京都市民沒有消極下去,反而投注大量的心血在京都的復興,新時代的復興不只是傳統文化的再創造,而是得思考現代的技術如何與京都這個城市共存共榮,琵琶湖疏水道就是其中一項很重要的工程。
 
前現代的京都為了鋪設電力系統,必須找到合適的發電方式,由於京都是個內陸城市,只能仰賴煤炭,但是運輸成本高,使得電力也無法普及於一般民眾。
 
為了改善運輸的問題,當時的官員們嘗試建立水道,引進京都東面琵琶湖的水,相連之後就可以更進一步的與大阪的淀川相連接,解決運輸成本的問題。
時代創造青年,青年也同時創造時代,京都府知事北垣國道破格委託了一個大學畢業生擔任此項重責任。田邊朔郎當時就讀於工部大學,也就是後來的東京大學工學院,畢業的論文就是琵琶湖的疏水道計畫,田邊朔郎指出疏水計畫的優點可以促進工業發展、帶來運輸的便利性、供給稻田灌溉之用、水道之水尚可提供防火、使京都居民的飲用水不餘匱乏、還可以淨化市區的河川。
 
琵琶湖疏水道的工程對於當時的日本人而言十分困難,不僅要解決水位高低差的問題,還有不同長度的疏水隧道,都在在考驗著年輕的工程師田邊朔郎。最長的隧道在琵琶湖側,總長超過2400公尺。由於日本人尚不熟悉現代工程,進行之時還造成不少人的傷亡。
 
田邊朔郎的計畫後來不僅促成了運輸的便利,還在蹴上開了日本第一座的水力發電廠,由於水力的電力,使得京都在現代化早期,其工業、商業和一般民間用電不需使用煤炭,降低了工業發展所帶來的汙染問題。
 
田邊朔郎所推動的京都現代化,雖然目前已經不再使用,但是京都人都還難以忘記這個帶動京都現代化的人,保存其所創造的南禪寺水路閣、蹴上發電廠、發電用的傾斜鐵道和岡崎疏水道。
西方與東方、現代與傳統在一百年前就上演著拉鋸。然而,南禪寺的疏水道在一百多年後被京都這個城市的歷史吸納,成為古都文化與景觀的一部分。
 
千年古都的魅力就在於每個轉角、每片風景都是不同時代累積下來的遺產,有如一層一層的歷史階梯,每一層都有不同的風景、每一層都依著另一層,南禪寺從中國到羅馬,從古典走到現代,都吸納在京都層層的歷史階梯中。

2016年1月18日 星期一

賞楓的起源與東福寺之秋


如果說龍安寺之秋,是幽雅寧靜的禪意、秋日安頓身心的所在。那麼,東福寺之秋就是遊人如織的名勝。

賞楓的起源

秋日的到來,預約著萬物蕭瑟的冬日,似乎是有點感傷的季節。然而,現下京都紅葉的季節卻人聲鼎沸,缺乏一些寧靜的氣氛,不禁讓我疑惑:賞楓在日本的傳統中都是這般喧嘩嗎?

以往看《源氏物語》,總覺得平安時代的貴族喜歡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像是櫻花或是藤花。然而,在此時的文獻中,紅葉還沒有出現,雖然可以看到光源氏建六條院時植栽了紅葉,但並非為了觀賞用,大部分的紅葉多為野外生長,而非刻意成為「賞」的對象。

平安時代的貴族於秋日時大部分是在宮中的室內活動,不像春天戶外的行事那麼多,面對楓葉,他們多感覺事物的無常與感嘆冬日的到來,帶點負面的情緒。



「紅葉狩り」與豐臣秀吉

讓紅葉成為觀賞的對象可以從豐臣秀吉開始說起,而且與賞櫻有關。豐臣秀吉乃好大喜功之人,第一次拜訪醍醐寺之後,就喜歡上此處的景色,從近江的大和山城引進七百株櫻花樹,品種包含枝垂櫻、染井吉野、山櫻和八重櫻……等,並且在醍醐寺內建了八座風格各異的茶室,邀請妻妾、公卿和大名們一同參與盛會。

 
據說當天參加的女性,包括秀吉的妻妾和臣下的女眷們就超過一千三百人,准許她們在宴會進行之中換裝三次,人比花嬌、爭奇鬥豔的情形可見一般。
 
這次盛大的賞櫻不只空前,而且絕後,其後的將軍們沒有人能像秀吉這般豪奢,「醍醐の花見」、「花の醍醐」也在歷史上留下雅名。在醍醐寺賞花的同年,秀吉也舉行了「紅葉狩り」,「狩」這個字用的好,楓葉的時程短暫,一瞬即逝,必須像等待獵物一般,以防止紅葉跑掉。
 
春天的櫻花和秋天的紅葉都成為觀賞的對象從秀吉開始,秀吉乃俗人,不像平安時代的貴族典雅細緻,不管是賞櫻或賞楓,他都呼朋引伴熱熱鬧鬧地舉辦一番,讓本來傷春悲秋的氣氛有如嘉年華一般。

秀吉之後的江戶時代,伴隨著庶民文化的興起,富裕的商人和秀吉的氣質比較相似,賞楓或是「紅葉狩り」的秋日活動當時引起一般人的興趣。以往在平安貴族間,紅葉帶著點負面的感懷情緒,到了江戶時代就成了歡樂的賞楓活動。1799年成書的《都名勝図会》介紹賞楓的名勝地,這時在京都或是東京都有一些秋日的賞楓勝地。

江戶時代的賞楓和賞櫻都帶著點喧嘩的氣氛,一般大眾們帶著便當、清酒,在楓樹下享受著秋高氣爽的日子,歌川廣重所繪製的〈京都名所之内 通天橋ノ紅楓〉和從〈東福寺通天橋觀紅楓〉這兩幅圖可以看到與平安時代不同的感覺,帶著點娛樂的遊興氣氛。



東福寺

歌川廣重選擇東福寺的紅楓作為浮世繪的主題,主要是當時此處就已經是秋日遊人必訪之處。東福寺的紅葉有「通天」的美名,為什麼呢?並不是紅葉上達天際,而是東福寺的橋廊,架於溪谷洗玉澗上的長廊稱為「通天橋」,這也是日本目前最早的橋廊建築。

早在歌川廣重的浮世繪之前,東福寺就有數百年的歲月,建於13世紀中期的東福寺其實有著宏大的夢想。東福寺之名源自想要超越奈良「東大寺」的規模,且要香火更勝於奈良的「興福寺」,故取兩寺中的「東」與「福」。

京都人稱東福寺的「伽藍面」,「伽藍」就是寺院,東福寺一開始的規模的確超越東大寺與興福寺,在歷史的發展中,一些寺社遭到祝融與戰亂的侵蝕已經不見,現在唯有在「三門」和「東司」可以見著。
 
京都很多寺廟的宗風都承自宋朝的佛學,東福寺也不例外,最早的住持辨圓禪師入宋習法,於南宋理宗(1235)時師從徑山無準師範,習法六年後回日,在京都受到貴族甚至天皇的禮遇。辨圓也帶回很多佛經、文物,甚至說饅頭也是他帶回日本的,圓寂時天皇封為「聖一國師」,是最早獲得「國師」封號的高僧。
 
東福寺之楓

東福寺本為禪院,是出家人清淨之地,在寺院中廣摘紅葉是為了清淨、為了減少遊客。

一般日本的寺廟除了楓樹以外,也會植株一些櫻樹。然而,春日賞櫻的人潮往往會讓禪院清靜的氣氛受到破壞。吉山明兆任東福寺的畫僧時,得到當時幕府將軍足利義持的贊助,並且詢問他需要甚麼樣的幫忙。明兆向將軍提出的要求就是廣植楓樹,而不重櫻樹,讓東福寺不要成為遊覽的勝地。

然而,歷史總是充滿著反諷,賞楓後來成為觀光遊覽的對象,缺乏清幽和寂寥的氣氛,也破壞了東福寺的寧靜。
 




 

2016年1月16日 星期六

大選過後

選舉過後,台灣會更好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但最開心的就是代表中國的勢力,在台灣的選舉已經逐漸喪失影響力。台灣人不是太過純真、就是不怕嚇(都是刁民 :P ),在全世界最大的獨裁、專制國家的壓迫下,也能一直追求自己的價值。
 
我不是個擅長寫政治文的人,但也就是一些雜感吧!
 
從我第一次拿到投票權,每一次的總統大選我都有投票,除了這次在國外,但以結果而言,這次我最開心。
 
國中的時候,家就在新生南路附近,當時台北市長的選舉,陳水扁、趙少康和黃大洲三個人競選。選前我看了那場精彩的電視辯論,選舉之夜也到了陳水扁的競選總部,已經往生的父親帶著我,開心地期待台灣的未來。
 
父親走了,陳水扁現在也是個犯人和病人了!
 
2000年的選舉,念大學的我,在連戰、宋楚瑜和陳水扁的競選中,很自然的選擇了陳水扁(也許有些人覺得不自然!)
 
對我而言,台灣的兩個主要政黨都是右派,不管哪個政黨執政,都沒有辦法使得社會的階級和貧富差距得以調整,只有更加嚴重而已。但是,在國民黨和民進黨兩個總統之間,我選得是本土、是以台灣為核心所發展出的草根政黨。陳水扁因為個人的操守,讓整體的台灣人喪失了信心。但是,對於台灣的草根價值我沒有放棄。
 
作為一個台灣的國民,有時在政治氣氛高漲時,難免會看不清局勢,每天的政論節目講得再多,感覺也沒有甚麼變化。再加上突發的事件,不管是槍聲響起還是奧步盡出,沉浸於其中總讓人無法理解全貌。但作為一個學歷史的人,我嘗試從較長遠的角度思考。
 
解嚴讓我們從威權體制下走出來,但社會被分成藍與綠兩種聲音,其他的聲音不是沒有,只是被藍綠遮掩了。從1996年總統直選以來,我們歷經了兩次政黨輪替,這次已經是第三次,第三次的政黨輪替,不只是兩個政黨的互換,而是更多元的聲音湧現。
 
民進黨在國會首次過半,以「中國」為首的勢力大量減弱,以後也只會被邊緣化,多少代表著以台灣為核心的政黨主宰未來。
 
未來政治局勢仍然不穩,國民黨的殘餘勢力仍然會引進中國的力量干擾台灣的政情,不管是選前的文攻武嚇,還是收買一些政客,但是台灣內部已經不大在乎「中國」了,我們關心的是自己的社會議題(老年化、長照、貧富差距)性別(多元成家)、經濟(是要追求成長還是各取所需的福利國家)、教育(教科書的爭議、大學和技職教育的崩潰)……等。
 
或許我們需要一個本土左派的勢力整合,以調整民進黨的本土右派(國民黨化?)不管是時代力量、綠黨、社會民主聯盟……等,都需要一個更清楚的未來藍圖。而這些工作,可能得再花個二十年,才看得清楚整體的發展。
 
以往我們追求英雄式/男性的領袖,希望他帶領我們走向光明的未來,多少受到國民黨教育的洗腦,以為「英明」領袖的判斷總是正確無誤,未來是可以把權威/男性的思考放下了!

政治雜想。


2016年1月9日 星期六

龍安寺之秋

龍安寺的美麗與哀愁

初識龍安寺是在《美麗與哀愁》中,川端康成說道:

京都寺院的疊石庭園,還有好幾處一直留到現在而很出名的。西芳寺的石苑,銀閣寺的石苑,龍安寺的石苑,大德寺大仙院的石苑,妙心寺退藏院的石苑等,就是其中主要的古蹟吧。就中,尤以龍安寺的石庭,不單是名氣大,在禪學和美學上,可說是神格化了的。這當然不是不無理由的。是無可比擬的名作,而且很完整。

《美麗與哀愁》中的主人翁是一個作家和畫家,情節存在著畸戀與不倫,小說中的每一篇就是一個情節、一場風景:梅雨天、疊石--枯山水、火中蓮……等。透過美麗的景色呈現哀愁的故事,也討論著美學、哲學上的意義,《美麗與哀愁》可以算是川端康成對於日本「美學」的重要詮釋作品。
日本的「美學」挺抽象而且複雜,不只參雜了本土的藝術、文學,還包含佛學、儒學等中國傳去的學問,凝鍊在簡單且豐富的意境中。
 
11月下旬,京都的紅葉正盛。雖然今年的紅葉落得快,還沒盛紅就已經凋零,但造訪龍安寺那天,紅葉仍然醉人。
 
我從北野天滿宮出來,參拜了學問之神,便搭上京都的路面電車嵐電往龍安寺去,行過龍安寺的表參道,走入山門,迎來了秋日的鏡容池。

亂世中的寧靜
 
深秋的陽光灑落,紅葉在風中搖曳,如此安寧、祥和的景色,卻是在亂世中產生。影響京都歷史至鉅的「應仁文明之亂」發生於十五世紀中期,當時留下的《應仁記》如此紀載:「雖謂治亂興亡自古習之,然應仁之一亂者,王法佛法,均破壞滅亡。」三分之一的京都在這個時代毀於亂世的大火中。
 
應仁之亂的東軍總帥細川勝元就是龍安寺的創建者,日本的中世紀末期,雖然戰亂頻仍,但當時的文學、藝術和思想都相當蓬勃。日式庭園的「枯山水」、住宅內部的設計,像是卷軸、插花……等都是在此時誕生。生於亂世的龍安寺,也毀於應仁之亂,在十五世紀時才由特芳禪傑住持所復興。
龍安寺最為知名的就是其「枯山水庭園」,走進庭園時,秋日的遊客雖然不少,但大家靜靜地在庭園旁或坐或站,從不同的角度欣賞,時間彷彿凝結。石庭的組成相當簡單,只有15塊石頭和白砂,但如此簡單的造景,卻讓後世的人玩味再三,無法窮盡其本質與真諦。

石庭之謎

日本的「枯山水」沒有真實的山水,但卻是庭園造景的一環,其中的「水」往往以細砂代替;而「山」則以石塊展現。細砂展現了水的波紋,庭園中的山水卻是了無生氣的「枯」。

這樣的造景本身就是一種隱喻、一種彼岸的象徵。
 
京都不少寺廟中都有「枯山水」,但龍安寺的石庭所展現的最為難解,甚至成為一個解不開的謎團,讓不少遊人墨客反覆思量。
有些學者透過藝術表現方式的透視法加以解讀,原因在於龍安寺的石庭從左到右或是從右到左觀賞,都有不同的效果,明明是一個規整的長方形,當橫向移動時,遠處的石牆卻產生深淺不同的效果,可以說是透視法在庭園造景中的活用。
 
龍安寺石庭的作者諸說紛紜,據傳是龍安寺的創建者細川勝元所作、也有可能是他的兒子政元、也有傳說是相阿彌,或是茶人金森宗……等。由於無法知道龍安寺的石庭是由誰所創作,也就無法說明是在西洋影響下的透視法,或是日本人自身的創作。
 
或許,也因為如此,更增添龍安寺石庭的神秘感。

「虎之子渡」
 
至於由15個石頭和白砂所構成的石庭,究竟表現出甚麼樣的意涵呢?
 
在《都林泉名勝圖會》這本紀載京都庭園的書中,將龍安寺的石庭稱為「虎之子渡」(虎の子渡し)故事源於宋代周密的《癸辛雑識》,有著十分吸引人的情節:生了三隻小虎的母虎為了帶子渡河傷透腦筋,原因在於其中一隻是彪虎,個性兇猛,如果母虎不顧著就會吃掉其他兩隻小虎。然而,母虎一次只能帶一隻小虎渡河。
母虎想到的方法是先帶彪虎過河,然後回來帶另一隻渡河,但是彪虎與另外一隻在彼岸也有可能會吃掉牠,所以將彪虎再送回另一岸之後,然後將另一隻溫馴的帶過去,最後再游回來將彪虎帶過去。
 
人生的選擇很難,尤其是面對心中的猛虎,我們是否能像母虎一般,以無盡的耐心解決眼前的難題和心中的慾望、獸性,將大家帶至彼岸的淨土呢?
 
或許這也象徵著禪修過程的艱辛,道德的難題需要細心的解決。
 
如果不看文獻的話,我實在無法了解石庭的故事,也許我本俗人,無法參透無須太在意。秋日駐足於石庭中,便覺自在、清涼,而且看著看著,心中似乎就沒有雜念了,完全被眼前景色所吸引。
 
簡單的石庭如此吸引人,卻又蘊含著複雜的深意與精確性。東端的石組「三尊石」,西端為「龜石組」,中央石組為蓬萊、方丈、瀛洲三仙山,構成「七五三石組」的十五塊石。然而,有趣之處就在於:身處龍安寺的庭園中,永遠無法數到十五顆,設計者透過巧思,讓觀者無法算清石頭的數目。
 
志賀直哉在一篇小文章〈龍安寺之庭〉當中提到龍安寺的枯山水中帶著不可思議的嚴謹,但在其中又可以令人感受到雀躍喜樂,或許這也是禪的體悟吧!
 
走出枯山水,再回到鏡容池的「真」山水,寧靜、空白的心似乎又回到了人間,秋日的楓紅在心靈洗滌之後,又是一番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