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7日 星期三

飲食的文化交流: 日式燒肉的故事(下)


上一集之中我們提到日本人吃肉的故事,還有「日式」燒肉從中國、韓國流傳到日本的過程。但是,在二次大戰之前,日本人其實並不太愛吃動物的內臟。
 
故事的網站曾經寫過〈國家是怎麼滅亡的韓國的故事〉,講的是韓國遭受日本吞併的故事。國可滅、政權會被推翻,但是,不管是藍是綠、是紅是黃、人還是要吃飯的。
 
如果說日本人殖民韓國,傷害了韓國的歷史記憶與民族情感。那麼,燒肉則是韓國人對於日本人的影響,而且透過燒肉的飲食習慣,在日本最為困頓的時候,提供動物的蛋白質,養活了不少日本人,可謂是「以德報怨」的食物。
 
滋養的賀爾蒙
 
日式燒肉所燒烤的動物內臟,在日文當中內臟稱為「賀爾蒙」(ホルモン),不少學者曾經討論這個詞的來源,有人認為是大阪腔的「丟棄」「放る(捨てる)もん」,因為內臟是以往不吃的東西,後來就成為動物內臟的代稱。
但是,也有的人認為賀爾蒙與英文的hormone有關,指的是分泌腺,後來指的是動物的臟器,為什麼日本人會選擇用「賀爾蒙」來代替臟器呢?
 
基本上跟日本的飲食傳統有關,明治時代以前,日本人吃肉通常是因為醫療行為或是為了滋養進補身體才食肉。因為怕別人說話(日本人總是怕別人的閒言閒語),吃肉的時候總與醫療畫上等號:「我吃肉是為了強身補體,不是單單純純地愛吃喔!」
 
二次大戰期間,由於肉類的供應緊縮,開始推廣以往不吃的動物內臟。
 
日本紅十字會曾經組織過好幾次的賀爾蒙演講,推廣賀爾蒙料理,烹煮動物內臟的料理研習會也跟維他命等藥物一起舉辦,可以看到肉食與醫療的傳統仍然維持在日本的飲食文化中。

魚谷常吉的著作《長壽料理》大篇幅的介紹賀爾蒙料理的烹煮方法,從牛肝臟、腦隨、豬肝、腰子、鵝肝……等。這些可以補充大量脂肪與蛋白質的動物內臟成為長壽與健康料理的一部分,可以看出當時肉類的缺乏。現在很多人因為具有三高的問題,不會把內臟視為健康料理的一部分,反而視為是健康生活所要避免的食物。
雖然透過紅十字會和學者的著作推廣賀爾蒙料理,但是動物內臟走進一般人的家庭主要是在戰後。
 
本來日本帝國的食物很大一部分倚靠殖民地韓國和台灣的供應,日本國內的男丁大部分都棄農從軍。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數百萬的軍人從中國、台灣、韓國等地回國,食物的供應成為重大的問題。
 
日本軍人大量回國,而渡日工作的韓人則回到韓國,戰前消費動物內臟的主要是韓國人,本來不吃內臟的日本人,在沒得吃的時候也無法挑三揀四的,動物內臟成為戰後日本人很重要的蛋白質來源。
 
「韓國料理」與「燒肉」店的分家
 
戰後較有名氣的燒肉店在東京是「明月館」;大阪則是「食道園」。
 
「食道園」的創業者是韓國人林光植(後來歸化日本,改名江崎光男),他的妻子江崎光子曾經寫過一本《漫長的旅途》(長い旅)回憶兩人的創業過程。
 
兩人的創業過程可以看到韓國人與日本人的文化交流,不僅體現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表現在飲食的文化上。在東京開計程車的江崎光男娶了日本人之後,中日戰爭期間主要在中國的太原服役,當時負責軍隊中肉類料理的處理。
 
出身平壤的江崎光男戰後在平壤開日式的壽喜燒店,同時合併了冷麵店食道園。然而,由於韓戰的爆發,北韓政權成立,妻子是日本人的身分使得江崎光男的身分受到懷疑,以為是日本人派來的間諜(在北韓這可是死罪啊!)決定到妻子的故鄉大阪開設燒肉店和冷麵店。
當日本經濟逐漸復興之後,開始出現專門販賣內臟的燒肉店,也有專賣精肉的燒肉店,或是兩者混和的現象。燒肉主要在「朝鮮料理」店或是「韓國料理」店當中販賣
 
燒肉店和韓國料理店在1960年代之後逐漸分家,主要的原因在於日本人對於韓國料理印象的改變,本來將「燒肉店」等同於「韓國料理」,但是後來發現韓國人不只吃燒肉,還吃很多東西,就把販賣燒肉店的店家獨立出來。
 
燒肉店在日本快速成長,到1990年左右,東京和大阪的燒肉店都超過一千五百家,這與日本在戰後消費肉類的情況相符合,1955年代每人每年進食約吃三公斤的肉,1965年快速增加到9公斤1980年則超過20公斤
 
如果說西方人開啟了日本人吃肉的習慣,那麼韓國人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貢獻就是讓肉食在日本更加普遍。
從燒肉的傳播,透過飲食的歷史得以了解文化交流的方式與融合。我們經常使用「食物」來區分人群的界線,或是文明的標準,兩千年前的《禮記》就用身體與食物的差異說明「非我族類」的「異類他者」。
 
日本人不來不吃家畜的肉,想吃肉、打牙祭的時候還得躲到山上偷偷摸摸的吃,西方文化、中國文化、韓國文化進入日本之後,他們不僅開始吃肉,也吃動物的內臟。
 
然而,燒肉在日本發展的過程,是透過自身的味覺方式吸收外來文化,當日式燒肉本土化了以後,又外銷到了其他地方,也才有在台灣出現的日式燒肉。
 
在拿起筷子的那一刻,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別的文化。

參考書目

宮塚利雄,《日本焼肉物語》(東京:太田出版,1999)
佐佐木道雄,《焼肉の誕生》(東京:雄山閣,2011)
Katarzyna J. Cwiertka 著、陳玉箴,《飲食、權力與國族認同:當代日本料理的形成》(台北:偉伯文化,2009)

2015年5月21日 星期四

醫院通勤族

 
半夜的電話
 
半夜響起的電話,總是讓我緊張,讓我想起去年父親在加護病房的時候,當時病情每況愈下。
 
嘴巴插著管子、雖然意識仍然清醒,但是只能透過書寫來溝通。每天從加護病房回家的時候,深夜都很害怕接到通知的電話。偶爾半夜響起電話,我嚇得跳起,原來只是醫院要加打某種藥劑,需要家屬的同意。
 
父親選擇了一個午後的時間與我們告別,讓我們睡飽覺再幫他送行。
 
不到一年,跨越半個地球,我從台灣回到蒙特婁,半夜也很害怕接到醫院的電話。

懷孕三十一周的太太,深夜羊水突然破了,夜用型的衛生棉換了幾張仍然持續流出,我們緊張地趕赴醫院。
 
醫生做了一些檢查,幸好太太的子宮還沒有收縮地很嚴重,破水的狀況也有減緩。從超音破看來,小寶貝在肚子裡還有足夠的水分,看他游來游去,似乎還沒有急著出來。
 
不過,太太似乎得在醫院臥床到寶寶出生了。
隔天醫院幫我們轉到附近設備較好的醫院,如果小寶貝在三十四周以前出來,至少還有相關的設備可以維繫他的生命。
 
坐上救護車轉院,讓我想起去年搭乘救護車的情形,父親往生之後,我跟姊姊帶著父親回家,沿路喊著他的名字,希望他能跟著我們回家。
 
死與生,這次我伴著早期破水的太太轉院,心情也相當複雜。
 
太太留在醫院安胎,無法回家,最好能等寶寶長大一點再出生,每天晚上從醫院回家的時候,都很害怕接到醫院的電話。

醫院通勤族

坐上公車,從皇家山的東邊到西邊,清晨的空氣清新,北國仍然有點涼意,五月是北國迎來春天的日子。
 
蒙特婁雖然是加拿大的大城,但是城市中的綠意滿佈,清晨前往醫院的路上欣賞著城市的新綠。
 
如果不是去醫院的話,一切會顯得相當愜意吧!
 
但是,我很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久一點,因為如果多一天,寶寶在太太的肚子當中就會長大一點,等到器官健全、身體長大再出來面對這個世界。
 
一年前的今日,我也是來來回回於醫院。當時父親在台北醫學大學的附屬醫院化療,我們住在中壢,每天我都開車來回於台北和中壢之間。
 
如果父親能夠活得久一點,多開一點車也沒關係。
 
當時父親的肚子由於癌症充滿了十幾公斤的腹水,我經常攙扶他坐起來或是扶助生活上的細節。
 
本來太太只能臥床,後來可以上下床大小便,但是生活還是只能待在床上,生活上的大小事也得我幫忙。
 
和在台灣不同的是,在台灣時還有家人、親戚可以代為照顧,身在異國只有我們能夠互相依靠。而且一開始我也沒有告訴台灣的媽媽與美國的姊姊,畢竟,知道也只能緊張而已,讓他們減少擔心或許是我能做的。
 
來來回回醫院之間,這一年我在白色巨塔之中上上下下,我熟悉前往病房的每個轉角、熟悉每個時間訪視的護士。
 
耳朵傳來醫院的儀器聲,規律且平穩,也不時傳來隔壁床地輕聲聊天,有的是法語、有的是我們聽不懂的語言(西班牙語、聽不懂的魁北克腔法語),感覺有點不真實。
 
回到家以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人,我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等到太太下次回來時家裡多了一個成員,就會熱鬧起來了。
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傷感,很多事情還等著我去辦,之後還要幫太太坐月子,我自己的工作也像山一樣高。

勇敢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一個男人必須走過多少路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在他被稱為男人之前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一隻白鴿必須飛過多少海洋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才能在沙灘上安睡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答案啊!朋友,就飄在風裡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答案就飄在茫茫的風裡

太太在去年給我的生日卡片之中寫著:「見到瞬間生命的成熟與韌度。」
 
有時別人會說你長大了,但是自己卻感受不到。成長應該是一種心境,一種自我感覺。
 
或許我不大會情緒崩潰,我們家的人好像都無法戲劇性地表達情感,父親離開時我們在眾人的面前也都相當地「理智」,或許有點過分「理智」了!
 
但我知道我的心永遠開了一個填不滿的洞,一個沒有父親的未來。
 
當我的太太因為早期的破水而孩子可能有早產的現象,需要在醫院待到生產,我知道我我得面對、我得每天整理情緒,在走進病房的那一刻,讓太太覺得安心、幸福。
 
我很勇敢嗎?
 
其實一點也不,我很憂心心愛的人離去。
 
有時一整天在病房陪著太太,在下午的時候我會到附近慢跑、散步,那時我的腦袋似乎感覺到「空」了。
 
在蒙特婁的街頭,或跑著、或走著,我都走向同一個地點,蒙特婁最大的聖約瑟大教堂,雄偉巍峨的教堂。
雖然我不信天主教,對於宗教也充滿世俗性的解釋,但無意識地在教堂周邊散步、慢跑,或許多少希望有點「神啟」,讓我更加了解人生、更加了解生離死別的傷痛、更加了解…….
 
或許我真的無法「了解」,只能經歷人生所給予的一切挑戰。每一天的人生、每一次的挑戰,都是活生生的人生。
 
不到一年的時間,我經歷了父親的死與小寶貝即將出生的生命歷程,死與生,無法舉重若輕、無法瀟灑自如、提不起、放不下,但是勇敢面對,照顧愛的人,讓生命與生活延續、讓人生缺少遺憾。
 
記於Jewish General Hospital, Montreal

 

2015年5月15日 星期五

飲食的文化交流: 日式燒肉的故事(上)

「日式」燒肉?
 
燒烤肉片,讓動物脂肪混和著柴煙的香氣,應該是從人類發現火之後一直烙印在人類腦中的美味。不只如此,人類也覺得這樣的味道可以討好神明,使用牲畜以祭神成為宗教之中的牲禮。
 
如同麥可‧波倫所說的:「說不定祭禮正是烹飪之始,因為把肉放在火上一烤,把祭品送上天庭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了。」不管如何,當人類從茹毛飲血,開始飼養家畜,並且懂得烹飪以後,人類的飲食文化、傳統和禮儀就就與肉離不開關係了。
 
台灣不少地方都有日式燒肉,日式燒肉現在都會冠上日式,有別於BBQ牛排、韓式燒肉、巴西窯烤的不同。
或許我們將日式燒肉的特點歸納為幾項,包含:

◎薄薄的肉片(有別於牛排的厚度)
◎肉片放在炭火的鐵網上。
◎自己烤來吃(有別於牛排是別人送上來)
◎以醬油為基底的醬汁加以醃製生肉或是沾醬來吃(有別於牛排使用奶油)
◎不只烤精肉、還烤內臟(有別於牛排只食用沙朗、丁骨、菲力等部位)

然而,日文的漢字當中寫成「焼肉」的日式燒肉真的有那麼「日式」嗎?日本人甚麼時候吃起日式燒肉呢?
說起日式燒肉(巷口講古的胡老先生又來了………)的故事,那可是一段人與動物之間血與肉(屠宰動物)的故事、也是一段帝國主義的故事、充滿著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微妙關係,也是日本人與其他文化交流的故事。
 
透過食物了解歷史,當筷子拿起來的那一刻,也同時穿越了不同的歷史與文化。
 
日本人開始吃肉
 
吃的文化史〉專欄之前曾經在〈日式豬排飯的故事〉與〈鐵板燒的故事〉兩篇文章都有提到日本人本來不吃家畜的肉。
怕各位沒有時間,在這裡跟大家複習一下。
 
日本從七世紀中期天武天皇頒布〈禁止殺生肉食之詔〉之後,日本人的肉質攝取排除了家畜的雞、鴨、牛和豬,肉質主要從魚肉當中攝取。
 
由當時日本人所留下的紀錄來看,從貴族到平民階層,對於獸肉的接受度並不高,普遍的認為食用獸肉是不潔的飲食行為,不僅會讓身體有奇怪的味道,還會污染身心,無法侍奉神佛。
 
明治天皇提倡肉食的理由顯然不是為了美味,而是認為獸肉的食用將可以強國保種,讓日本人的體格強壯起來,跟西方人一樣壯碩,才可以擠入先進國家之林,從這樣的角度而言,「明治維新」對於日本人來說不只是船堅炮利、不只是政治改革,還包含了味覺上的革命、身體上的適應和文化上的改變。
 
日本人明治維新之前雖然不吃家畜的肉,但也會偷打一下牙祭。然而,他們吃肉是偷偷摸摸的,總是得到山林野外,以往日本人所說的「山奧屋」都藏在山裡面,是吃野豬、野鳥、野兔、鹿肉或是貍肉的地方。
 
江戶時代著名的《料理物語》就有提到燒肉的作法,主要是將肉燒烤後,沾著醬油、味增、砂糖所製成的醬料。
當明治維新之後,吃肉開始與文明開化畫上等號。政府有意識的推動吃肉的運動,特別是從軍隊、學校當中開始培養起,要強健日本人的體魄,先從吃肉開始。
 
歐美的外國人讓日本人吃肉變得光明正大,得到國家獎勵,而且還是文明開化的表現,何樂而不為呢?
 
明治政府所推動的吃肉運動主要是精肉,而不是內臟,像是牛百葉、豬肝、大腸……等動物內臟都是加以丟棄的。
日本人後來敢吃動物的內臟,還有一段文化交流的路要走,而且來源不在西方,是在東方。

日式燒肉從何而來?
 
由於日式燒肉的歷史並不長,考察其來源可以從20世紀初的資料來看,主要有兩個來源:一個是中國;一個則是韓國。
 
以火直接燒烤,並且吃牛、羊、豬等肉類,包含精肉與內臟,從1910年代的美食雜誌之中可以看到相關的紀載。當時日本駐中國的記者講述他在北京「正陽樓」吃烤羊肉的經驗,稱之為「成吉思汗的料理」,據說是成吉思汗在軍隊當中的飲食。大正、昭和年間在東京和大阪開店的成吉思汗料理以燒烤羊肉、牛肉和豬肉為主。
 
日式燒肉的另外一個來源則是韓國,當成吉思汗烤肉在日本開店的同時,韓國式的プルコギ(불고기)烤肉也在日本的韓國移民當中開始營業,在這樣的料理店之中,燒烤方式是在炭火上放置鐵盤,並且將肉切成薄片,沾上醬油食用。
當日本併吞韓國,日韓之間成為國內的交流,赴日的韓人增加,也將飲食習慣帶到日本,移民日本的韓國人主要來自全羅南、北道、慶尚南、北道和濟州道。渡日的韓人大部分居住在大阪周邊,特別是「豬飼野」(這名字真難聽阿!)附近,將「朝鮮式」燒肉帶進日本。
 
赴日的韓國人流行的兩種燒肉方式,包含:プルコギ(불고기)屋,還有カルビ食堂」(갈비살)
 
有趣的點在於「カルビ食堂」當時是採用「酌婦」幫忙烤肉,有別於現在的自助式,當時還是覺得上餐廳總是要有個人服侍才有被服務的感覺。從「豬飼野」開始的燒肉,才有自己烤的習慣,因此日式燒肉的誕生可以說由此開始誕生。
然而,韓國的燒肉在日本登陸,主要還是在日的韓人食用,日本人不大敢吃動物的內臟,大部分都將之捨棄,而且日本人也無法接受韓國泡菜的味道,韓國燒肉的本土化是等到二次大戰之後。
 
在下一集之中我們將看到日式燒肉如何在日本大為流行的故事,這將是一段「以德報怨」的殖民故事。

 

2015年5月7日 星期四

江戶的味覺散步:日本橋、深川與三河天婦羅

江戶味覺散步
 
江戶的四大食:握壽司、鰻魚飯、天婦羅和蕎麥麵,前面三種都是以海魚為中心的料理。
 
如果今日想要來個江戶味覺散步的話,在繁華的東京尋找江戶的味覺,不應該拿起米其林,或是網路的評鑑,而是需要了解江戶的歷史、城市的文化與飲食的傳統。
 
春天在東京的賞櫻,也來個江戶味覺散步,江戶味覺散步不在摩天大樓的新宿、新橋與澀谷,而是循著城市的紋理、找尋江戶之所以江戶的原因。
江戶味覺散步可以有好幾條路線,以後有機會再一一介紹,今天來條水都的散步方式。沿著隅田川兩岸有著不少老店,由於現在都是道路,東京不復以往的水都風華,從隅田川兩岸的人形町、深川、兩國、淺草才是江戶味覺濃厚的地方。

日本橋

日本橋是所有日本道路的原點,或許也是江戶味覺的原點,以往東京的魚市場不在築地,而在日本橋。
 
從地下鐵三越前出來,長達十七公尺的繪卷展現在眼前,這是複製1805年以日本橋為中心所繪製的《熙代勝覽》,類似宋代的《清明上河圖》。現在的三越就是當時的三井越後屋,畫卷之中還有賣菜刀的、書店、藥店、野菜店……等。
當時的魚市場就在日本橋的河岸,也是江戶料理的食材原點,由於日本橋的魚市場在關東大地震時燒毀,後來才遷到築地。
 
從日本橋的三越一路走過來,轉進巷子中,一間三層樓的房子,是營業超過兩百年的鰻魚飯大江戶。
 
江戶時代寬正年間所創立的老店,目前已經傳到第十代,日室的木門,搭配著暖簾,飄散著鰻魚的香味。
 
在東京的烤鰻魚與鰻魚飯雖然多,但能夠經營長久,代代相傳和歷史悠久的並不多,「野田岩」、「神田川」和今晚用餐的「大江戶」基本上就是烤鰻魚這種料理的活歷史,打從有蒲燒鰻魚這種做法時,「大江戶」就開店營業了。
如果不想吃鰻魚飯,也可以到人形町的㐂壽司。
 
㐂壽司的建築是1923年重蓋的,已經將近一百年,而1923年也是關東大地震發生之後不久。㐂壽司創業是在明治末期,那時候本來是路邊攤的壽司店逐漸的移進室內。
 
現在我們所謂的「板前」,即是吧檯前,是不是有點像是路邊攤移到室內的感覺呢?
㐂壽司的師傅還滿喜歡聊天的,我們聊了一些中國遊客的惡行惡狀(不文明的行為 :P),賓主盡歡,或許讓客人在輕鬆的環境之中用餐也是江戶前壽司的重要特色。

深川

吃完中餐之後,從人形町往河岸走,穿過清洲橋,可以到清澄或是深川。我曾經在兩國附近的江戶東京博物館看到重建後的日本橋河岸,以往隅田川兩岸繁華熱鬧,且有充滿庶民味道的路邊攤,每一間都賣不同的生活用品與飲食。
 
深川這裡或許沒有太多驚奇的事物可以看,但是充滿很多小店、小型博物館和小吃可以邊走邊吃。日本有一套漫畫《孤獨的美食家》,後來還拍成電視劇,一集大概二十幾分到三十分,每次都到不同的地方,或者因為工作、或者因為造訪朋友,在城市的角落之中,往往都可以找到便宜又好的美食。
東京就是這樣有趣的地方,有些似曾相識的角落再次經過卻又發現新事物。一個人的旅行,散散步,也找尋江戶的味覺記憶。
 
深川最有名的應該就是深川丼,本來是江戶時期隅田川漁夫的食物,將蛤蠣或是海瓜子等貝類,以洋蔥、紅蘿蔔、昆布、醬油或是味增煮成湯汁,再加在白米飯上(光想到就令人垂涎三尺啊!)本來直接淋在飯上,後來就將食材和白飯一起煮。
 
簡單、方便、新鮮又美味,就是江戶料理的精隨!
 
但是,今天來到深川並不是為了深川丼,而是為了新書的「取材」。在深川的江戶資料館以一比一的大小重建江戶時代深川當地的建築,有當時的米店、雜貨店,位在河岸邊的深川,也有「船宿」,乘著舟船而來的旅人,可以直接下船投宿。
 
在船宿邊則有一些路邊攤,其中一個就是「天麩羅」的屋台,在十八世紀中期以後,天婦羅主要在路邊攤販賣,當時江戶的大街小巷之中都有天婦羅的屋台,天婦羅一串四文錢,和握壽司一貫相當,是庶民可以接受的外食選擇。
從月岡芳年的浮世繪《風俗 三十二相むまさう嘉永年間女郎之風俗》可以看到以竹籤吃天婦羅的樣子。
 
天婦羅從平民的食物逐漸轉變成高級料理亭的美食,後來也成為日本料理的代表食物。

參觀完江戶資料館,把「天麩羅」屋台拍下來作為新書的參考照片。
三河天婦羅
 
散步了一下午便餓了起來。
 
於是,前往附近已經預約好的「三河是山居」,天婦羅大師早乙女哲哉的名店。早乙女哲哉在採訪之中說道:
 
做天婦羅,不就是把材料丟進油鍋隨便炸一下嗎?這樣你一輩子也做不出像樣的天婦羅。
 
天婦羅的製作,依照不同的魚種、不同的蔬菜,所要注意的油溫和麵粉的處理方法都不一樣,但絕對都有它的道理在。
最近出版的《巨匠的技與心:日本三大料理之神的廚藝與修練》採訪了壽司之神小野二郎、天婦羅大師早乙女哲哉和鰻魚名匠金木兼次郎。早乙女哲哉與其他料理大師不同,他還多了點精確度,或許就是因為油炸料理的關係,需要掌握下鍋的時間與油溫,還有色澤的變化,那不是靠感覺就可以處理的,而是需要相應的知識。
 
在台灣的油炸食物通常都會掩蓋食材本身的味道,但是天婦羅則恰恰相反,不管是所使用的魚類或是蔬菜,天婦羅油炸的真諦就在於提升食物的「鮮味」和「甘甜」,而這也是天婦羅的特色,也是江戶料理最重要的關鍵:生氣蓬勃,只採用最新鮮的魚貨與食材。
 
據說八十多歲的壽司之神小野二郎每個月都會來早乙女哲哉的店裡,壽司之神不會覺得天婦羅是油膩的食物,反而覺得是展現食物特色的最佳方法之一。
 
坐在板前看早乙女哲哉親自下廚,不僅吃美味的食物,看大師在眼前展現精湛的技巧也是一種享受。從容不迫、不疾不徐,精確地抓住入鍋和起鍋的時間。
 
在我面前的盤子中永遠只有一樣食物,因為都是在最適合入口的時間才會送上來。
早乙女哲哉不僅是個料理大師,也喜歡藝術和繪畫,菜單上繪製了所使用的魚類和蔬菜,都是他以毛筆畫的。
 
用餐完畢,我也請他在菜單上簽名,他用簽字筆畫了一隻微笑的魚,並且簽上自己的名字「哲哉」,為今日的散步畫下完美的句點。